云江流經(jīng)新安郡龍烏山處南北分走,花開兩朵,天各一方。
北支云星河繞過云陰山,流向齊安郡,匯入東海。南支云河流向云安郡,環(huán)護齊云山脈。
從云陰山到齊云山足足六百里。
此刻云陰山之陽半山腰的一個農(nóng)家院子里,一個身著耕袍卻自帶威儀的中年男人正在瓜蓬下來回踱步。時值三月春風(fēng)微涼之際,男人額頭卻隱隱泄汗。
這瓜蓬是一處落荒很久了的瓜蓬,瓜蓬的主人一家都在下面的紙坊做匠共,后來便在紙坊旁重置了房產(chǎn)。
這喬裝了的男人便是云州刺史李云客李大人。之前前來督查紙坊運營的時候,無意中發(fā)現(xiàn)這被遺棄了的瓜蓬,覺此地清幽,日后每次來紙坊,總會到這瓜蓬下休憩。
山腳處正有一個大紙坊在叮叮咣咣地運作著。
這個紙坊常常推陳出新,出產(chǎn)了一代又一代新紙。從最初的白麻紙到將白麻紙入潢染色,制成可以驅(qū)蟲的黃麻紙。后來又采用青檀的樹皮做原料,制成質(zhì)地柔韌、潔白平滑、細(xì)膩勻整,色澤經(jīng)久不變,且不易蛀蝕,便于長期保存的銀箋,特貢皇室。
兩個年輕俊郎的男子輕聲走來,還是被幾個漂洗匠人看見了,匠人歡喜起身敬禮,“韓公子好!徐公子好!”
他們這一喊,漸漸所有的匠人都停下了手中活計,拱手點頭問好,紙坊頓時清靜。
二人一個名叫韓江,一個名叫徐登,都是云門弟子。
韓江點頭示意,讓大家繼續(xù)做工。
年紀(jì)略小的徐登生性活潑,看見了碓臼工人喘氣的模樣,急忙跑過去,雙手接過兩個大一點的石碓,命大家散開幾步,長長吸一口氣,抬起石碓,身子略屈,“嘿”一聲,兩個石碓應(yīng)聲放下。又吸一口氣,石碓拿起又放下,但見滿臼爛木遂成泥面。
紙坊里登時響起一片喝彩聲。
“你若是來這里做匠人,恐怕得有一群人不好過?!表n江搖頭笑道,面勝玉桃,聲如春風(fēng)。
“為什么?”徐登問。
“因為他們一天的活被你片刻之間做完了?!?br/> “嘿嘿,我就當(dāng)師兄這是在夸我了?!?br/> 韓江微微一笑,二人離開紙坊,向山上走去。
走到瓜蓬下,那中年男子李云客才停止了踱步。
韓江和李云客互相行李。
“李某還以為等不到韓英才了。”
“李大人親自約見,韓生怎能推拒?”
“實在不好意思,在這約您,有勞韓英才了?!?br/> 這韓英才韓江正是云門青云堂大弟子,因為多年來代理宗主打理門中事務(wù),與之交往的人多見識了此人才能,對待他就如對待云門宗主一般,眼前這位年過四十的李大人用“您”來稱呼韓江就是一例,不過這李大人用“您”這個字還有一大部分原因是由于心虛,畢竟齊云山離云陰山那么遠。
“不過李某實在沒辦法了,去了云安郡會招來不必要的閑言碎語,想讓韓英才到新安府上小坐,李某又請不動你們云門的菩薩。”
“大人幽默,折煞韓生了。不知大人此次約小生前來所為何事?”
“這不云英賽馬上就要大比了嘛,李某就是想慰問幾句?!崩钤瓶驼f著,引韓江坐到瓜蓬下的石凳上。
“李大人可是為此次提前舉辦云英賽有所擔(dān)心?”韓江恭敬道。
“不擔(dān)心不擔(dān)心,云英賽舉辦這么多屆了,從來沒出過意外,附近商販還常沾光生財,你們云門行事,李某怎有不放心之說。只是,李某近日聽到些風(fēng)聲,說這次云英賽提前舉辦意味著云門日后動向,不知是真是假???”
瓜蓬下除了他們兩個,再無他人,所以李大人直接吐露胸臆,問及云門要事。
云門復(fù)出,事關(guān)重大,他李云客一定要第一時間知道個準(zhǔn)信。
“韓生不敢隱瞞,此次云英賽提前舉辦,全是為恢復(fù)祖制,至于其他,都是外人猜想而已。大人不可聽信。”
李大人面上略露失望的表情,“當(dāng)真?”
“當(dāng)真。”
韓江為人溫良恭厚,聽他言語的人無一不能領(lǐng)會所謂快一分顯躁、慢一分顯滯,高一分顯糙,低一分顯弱的聲音,正如他那端莊的臉龐,只讓人覺得方一分顯烈,圓一分顯稚,胖一分顯贅,瘦一分顯薄。
韓江如此回答,李大人也不能再希求些什么。
“李大人素來知曉家?guī)煘槿?,這種有問必答的問題,大人來一箋書信便可,哪里用得著親自跑一趟。想必大人此次不是為了云英賽的事約見韓生吧?”
韓江溫生問道。
“韓英才果然聰慧、是人中龍鳳啊?!?br/> “大人謬贊,韓生只是一貫遇事多考慮三分罷了?!?br/> “三思而行,好,李某也是三思而行,李某此次的確是為了他事而來請教。荊州那邊有意迎娶小女玉嬋,李某想請教一下溫先生的意思?!崩钤椭笔阈匾?。
韓江知道他說的荊州那位,是荊州刺史寰冀。
云州李氏和荊州寰氏都是大晉強閥,寰李聯(lián)姻,實屬常事。
李云客曾經(jīng)是東宮侍郎,現(xiàn)領(lǐng)鐵鞋將軍、云州刺史官職,生性好戰(zhàn),和他父親李園客一樣。州西之戰(zhàn)大捷之后,李氏一直上奏朝廷,請乘勝追擊,收復(fù)北疆和西疆所有失地。不過那時候的大晉經(jīng)歷過太多戰(zhàn)亂,民不聊生,朝廷便采取了止戈生息之政。一直到二十年后的今天,那些失地還是沒有被收復(fù)。不僅如此,謝氏和天府路軍仍受輔國宰相的排擠,其他的軍閥根本沒有實力完成收復(fù)大業(yè)。
荊州寰氏是有實力,不過李元客實在看不透他的心思,不敢輕易與之為伍。
“韓生知道,令郎從學(xué)于溫先生,大人卻沒有讓令郎直接問詢溫先生的意見,是為了全我云門退隱云州的規(guī)矩。韓生代家?guī)熐皝砀凹s,也是為感謝李公和李大人多年來的照拂,此事乃李大人家事,恕不能越俎代庖?!?br/> “韓英才客氣了,我李某哪里談得上照拂,小兒能一直隱瞞身份師從溫先生,幾個郡的紙坊、瓷坊多年來又得貴門好生庇佑。我李云客再不配合著,那豈不是太不識趣了?!?br/>
這李云客每次見面都提及他的兒子和幾家生意坊,無非就是想告訴韓江,我們其實是一家人,明里暗里都是一家人。這云州李氏與荊州寰氏聯(lián)姻可是大事,對于云門亦是大事,他云門一定要對此事有所回應(yī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