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太陽從西邊出來了,我這兒能有什么好東西?”二娘淡淡掃了三娘一眼。
“明人不說暗語,院子里綁著的那個丫頭,我瞧著挺俊的,杖殺實在可惜,姐姐能不能把她給我當個粗使丫頭使使?”
二娘似笑非笑,“又做大善人來了?”然后她掃了一眼二姐,“露兒,剛剛你急吼吼地跑進屋,是不是也想替那丫頭求情來著?你們倆個……呵呵……倒好似一對嫡親的母女呢!”
三娘頓了頓突然一下子?起袖子,“姐姐放心,我不是白要的,我用腕上的藍雪來換這丫頭,可好?”
我定睛一看,只見三娘雪白的腕上套著一只似玉非玉的藍色鐲子,樣子并無奇特,但光暈極柔,顯得很是煙貴。
某種光亮在二娘眼中一閃而過,瞬間就消失不見。只見她表情未變,曼聲說道:“妹妹,我怎么能收你的愛物呢?丫頭們知道會怎么看我?老爺知道了又怎么看我?”
“誰會說?此事天知,地知,你知,露兒知,哦,還有青煙。露兒是你女兒,青煙嗎,我來梅府六年了,從未見這孩子說話過,姐姐就不必擔心了。哦,還有老爺,姐姐你也知道,他的心一向都不在你我身上,我少只鐲子他哪會在意?”三娘說著說著眼神有些黯淡下去。
二娘沉吟了一下,“好吧,不過一個丫頭,你倒是舍得,給你就給你吧?!?br/> “多謝姐姐!”三娘馬上將手中的鐲子脫下遞給二娘。
二娘小心地接過去,用嘴唇吹了吹,鐲子一下子發(fā)出清脆的“錚錚”聲,甚是奇特。
“青煙,露兒,走吧,我們出去看看!”三娘一邊一個拉住我們的手。
“等等!”二娘突然說道:“芊芊,我倒是奇怪了,一個下賤丫頭,值得你這么大放血?我希望知道你的理由?!?br/> 三娘轉(zhuǎn)身,面含悲傷,緩緩說道:“姐姐不是不知芊芊的身世,芊芊……看到這丫頭就想到當初的芊芊……”
二娘點點頭,揮揮手道:“好了好了,你去吧,哎!倒顯得我是大惡人了?!?br/> “謝謝姐姐了?!?br/> 院子里的人群已經(jīng)散去,只剩下姍姍妙屏趙媽媽等幾個,妙屏一見我們出來,趕緊上前說道:“三夫人,小姐,素金她暈過去了!”
“啊?你……你怎么不早說!”二姐狠狠瞪了她一眼,“快!快把她解開!馬上給她灌姜湯!”
我趕緊跑到樹下,只見那素金歪著腦袋,眼睛緊閉,身上不知誰給披了件藏藍色的大夾襖。
妙屏和姍姍忙上前去解開繩子,一邊一個架著素金的胳膊,那邊趙媽媽也急急將一碗姜湯捧過來了,“虧得剛才妙屏姑娘吩咐小丫頭煮好了……”
“你倒有先見之明,”二姐上前輕輕捏了一把妙屏的臉。
“奴婢知道三太太來了定有法子,”妙屏眨眨眼笑道:“真的讓奴婢說中了!”
“你怎知二太太已答應放了這丫頭?”三娘邊問邊掠掠素金額頭的碎發(fā),驚嘆道:“果然美麗!怨不得梅英托我務必過來?!?br/> “奴婢方才見你們大家一臉輕松的出來了……必定錯不了的,”妙屏嘿嘿笑道。
好一個聰明的丫頭。
“三娘,露兒有一事不明,這素金到底哪兒來的?我以前從未見過,梅英又怎會認識她?”二姐好奇道。
三娘起身搖搖頭道:“這個我也不知,梅英沒跟我明說,他這會兒駕車送你爹進宮去了,好了露兒,你也知道的,馬上我得親自到趙康府上去一趟,這丫頭先讓她到你屋里吧,待梅英回來再說?!?br/> 二姐點點頭道:“好,三娘您先忙,我先將她安置在我的藥房吧。”
“行,”三娘轉(zhuǎn)身欲走,沒幾步又轉(zhuǎn)頭,朝二娘的屋子里望了一眼,低聲道:“露兒,你娘那個人,你也不是不知道,別怨她,她心里苦,以后你姐姐進宮了,你要多陪陪她才是……”
二姐默默點頭,擠出一個笑容道:“我知道了,謝謝三娘?!?br/> 三娘拍拍二姐的肩膀,又摸了下我的頭,笑笑走出院子。
那素金喝了姜湯后不久幽幽醒來,睜眼看了看周圍,神色漠然,還是不說話,也不掙扎,一動不動,宛如木偶。
“好了,人沒什么事了,只是精神勁兒差點,先扶她過去躺著吧,”二姐說道。
姍姍和妙屏兩個架著素金往院外走去,二姐拉著我的手問道:“煙弟累了吧?都怨姐姐,到姐姐屋子里去歇歇好不好?”
我笑著點點頭。
向西再向南,我們一行人很快又到了一個院子,院子的門敞開著,里面幾個丫鬟正忙活著,有的在生爐子,有的在挖地,不一會兒我又看到有兩個男仆正抬著一口大缸從西邊哼哼而來,上面封得密密實實的。
“趕緊的趕緊的!動作快點!”一個胖胖的丫鬟正頗有威風地指揮著,“這邊這邊!還有,你們倆個挖地快一點!埋的時候要小心一點,埋得深一點!出了差錯二小姐拿你們是問!”
“煙珠這個死丫頭,就知道恐嚇人!”二姐笑罵道。
缸里裝的是什么?奇珍異煙?應該不會,哪有這樣大張旗鼓藏煙的?
腌制的醬油咸菜?不能吧?二姐有此等癖好?
二姐似乎一下子就看出我的心思,笑著跟我解釋道:“煙弟你忘了?這缸里裝的是雪,昨兒從梅林深處收集過來的最純凈的雪,我又加了些許輔料,你平日喝的茶就是用它沖泡而成的。”
我點點頭表示聽懂了,雪水泡茶真有對身體很有好處嗎?我不清楚。紅樓夢里的妙玉似乎也是這般喝茶的。
“小姐回來了?”那煙珠看到二姐,馬上樂顛顛地跑過來,“活兒馬上就干完了,小姐您還有什么吩咐?”
二姐笑著搖搖頭,剛想說什么,那邊妙屏架著素金大聲叫起來,“小姐,快點過來!這藥房門沒開呢!”。
“來了來了!”二姐忙拉著我的手走向最西邊的一間房。她從貼身衣袋里掏出一把長長的銅鑰匙,打開雕花的木門,空氣里頓時充滿了藥草的氣息。
屋子里干干凈凈,唯有一張床,一張長桌,一把椅子。
兩個丫頭將素金放到床上,幾乎同時喘了口氣。
那素金僵直地坐著,一動不動,死人似的。
“素金,你到底也說句話呀,早上到現(xiàn)在統(tǒng)共說了句自己的名字,怨不得二夫人氣得要杖殺你!”妙屏說道:“你又不是啞……”
“妙屏!”二姐突然暴喝道:“自己一邊掌嘴去!”
“小姐……”妙屏突然醒悟過來似的看了一眼我,面色突變,馬上說道:“是,奴婢這就照辦!”
又是自打嘴巴的這一套,真是叫人厭煩,我下意識地朝姍姍望了一眼,只見她眼含不忍之色悄悄將頭轉(zhuǎn)到一邊去,我忙上前一把拉住妙屏的手,搖搖頭,又對著二姐急急搖手。
二姐的眼里閃過一陣疑惑的光,“煙弟你的意思是……饒了這胡說八道的丫頭?”
我笑著點點頭,我本不是啞巴,即便我是,她自說她的,關我何事?
“如此……甚好,煙弟如今真是越發(fā)大度了,”二姐笑著走到床邊坐下,拉住素金的手,柔聲道:“你叫素金?多好聽的名字?!?br/> 那素金小心地望了眼二姐,又望望我,將手從二姐手心輕輕抽出來,眼里露出怯怯的猶疑之色,總算是有點活人樣了。
二姐笑道:“你別怕,慢慢說,不會再有人打你了?!?br/> “奴婢要等梅英大哥來……”素金總算開口了,聲音竟是無比粗啞難聽,不似女子,我不覺大為遺憾,腦子里涌現(xiàn)出幾個人的影像――張曼玉,周迅,張柏芝……哎……
“哦……好,”二姐的神色有些失望,她拍拍素金的肩膀站起來,“那你先歇著吧,這屋子里的藥氣對你的身子有好處,一切等梅英來了再說?!?br/> 素金點點頭,“多謝小姐?!?br/> 這間屋子如此的空,怎會發(fā)出濃郁的藥味?
我四處張望,無意間看到對面的桌上放著一本書,書?我不由心頭大動,快步走上前拿起來。
這是一本線裝書,封面上寫著“醫(yī)家雜記”字樣,我不覺有些失望,隨意翻了翻,里面的內(nèi)容都是記載的關于什么病狀用什么藥材之類的。
不過此書的豎式排版疏朗明媚,字是毛筆寫的,字體從容清雅,淡黃色的紙張拿在手里有異常舒服的感覺,好像有一層淡淡的光打在其上,又好像眉目柔和的女子,有一絲漁歌慢唱的悠揚節(jié)奏。
我這人一向有藏書的嗜好,知道這種排版方式在現(xiàn)代社會叫“小雅空靈”,相當適合古詩詞之類的美文排版,想不到人家一本醫(yī)書也搞得如此精美。
“煙弟你喜歡這書?這是舅舅主編的一本醫(yī)書,我認為這是我們夏國目前最完整的一本疑難雜癥醫(yī)方了?!倍闵锨罢f道。
我不覺一陣錯愕。
我的耳朵沒有聽錯?
夏國?
夏國。
史上有嗎?
有的。
不過在幾千年前,不是幾百年。
亂了套了。
我不覺失神地將手中的醫(yī)書一扔。
“煙弟不必難受,爹爹說你如今已不識字,我偏不信的,你自小聰明,過目不忘,甚至還能舉一反三,哪能一次發(fā)燒就將腦子里的東西都燒沒了?”二姐輕柔地摸摸我的發(fā)絲,“你放心,姐姐就是窮盡一生也要將你治好,還原一個聰明健康的你,相信姐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