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光城的中心廣場。
祭壇下方的薪柴堆已經變得空空如也。
而那原本熊熊燃燒的湛藍篝火此刻也已經徹底熄滅,變得黯淡無光。
唯有人們手中的一道道火炬匯聚成海,成為了此方黑暗世界的唯一光源。
“又一支出城收集薪柴的探索隊失去了聯(lián)絡,整整三天三夜沒有絲毫的消息傳回來?!?br/> “薪柴儲備已經嚴重不足,就連篝火也只能被迫關閉了!”
“黃昏潮汐,就是黃昏潮汐!”
“錯不了分毫!”
篝火的廣場周圍,有身穿亞麻長袍的民眾驚惶地開口:“我從秋月城逃難而來,十五年前秋月城被黃昏潮汐吞沒之前,就是和如今一般無二的情況!”
“它又來了!”
“執(zhí)政官和決議會到底在做什么?為什么還不公開情報!立刻下達棄城逃亡的指令!”
有人眼中帶著慌亂,憤怒地指責。
極光城可以在無光之災的時代浪潮中堅持近兩百年,自然有著其獨有的管理與決策模式。
然而,無論是作為這方城池明面上最強者的執(zhí)政官——
亦或者是那一位位資歷頗深,德高望重的決議會議員。
在此刻即將到來的黃昏潮汐面前,都帶給不了極光城居民們分毫的安全感。
“棄城逃亡?怎么逃?”
“我們已經是這周圍方圓數(shù)百里內唯一的聚集地了!”
“數(shù)百里內沒有,那就朝繼續(xù)向南!前些年有流浪者來過,提及到王國南方還有些較為安全穩(wěn)定的據(jù)點!”
“那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誰知道二十年過去,南方現(xiàn)在又是什么樣的情況,那些當時還安全穩(wěn)定的據(jù)點現(xiàn)在有沒有淪陷!”
身穿亞麻長袍的人們憤怒地爭吵著。
在災難面前,似乎唯有將心中的惶恐轉化為對同伴的指責發(fā)泄出來,才能讓自己短暫地遺忘畏懼。
“而且,在無光之災的黑暗中進行上千公里的流亡,哪怕是最為年輕體壯的中階強者也是困難重重!更何況是體弱的孩童與老人!”
“你有想過這一路上會死多少人嗎?”
“還不如留下來,想辦法抵抗住黃昏潮汐!”
而面對指責,先前提出逃亡觀點的那人也毫不退讓。
“留下來抵抗黃昏潮汐?那和慢性死亡有什么區(qū)別?”
“當初的那些有傳奇駐守的大城都只能在黃昏潮汐的浪潮中飲恨,我們就算抵抗的了一次,又能抵抗多久?”
“周圍那一座座空無一人的城市廢墟,便是鐵證!”
逃亡。
亦或者是堅守。
這樣的爭論曾經在極光城中爆發(fā)過許多次。
下到民眾間的無心閑談,上到最高層決議會上的爭論,從未停息,也從未得到過答案。
“而且——”
先前那人的話鋒一轉——
“你怎么便知道,執(zhí)政官他們,便沒有在秘密準備逃亡計劃?”
“黃昏生物在同一片區(qū)域內的數(shù)量有限,一旦正式開始攻城爆發(fā)戰(zhàn)斗,那么周圍區(qū)域內勢必便會出現(xiàn)相對的空白期?!?br/> “到了那個時候,便是讓一小部分精銳逃離的最佳節(jié)點?!?br/> “至于我們——”
“也許只不過是為了那一小批人能夠活下去,所專門被拋棄在城中,用以吸引黃昏生物們注意力的棄子而已!”
這樣的話語一出,廣場中的爭論聲頓時小了許多。
大難當前,向來便是陰謀論滋生的最佳土壤。
哪怕執(zhí)政官與決議會帶領極光城堅守近兩百年,威望早已深入人心。
但是此時此刻,所有的民眾還是不由自主地產生了這樣的想法——
假如逃亡計劃真的為真,高層會通知自己嗎?
答案顯然是否定的。
極光城內不論是薪柴亦或者是食物與淡水的儲備都極為有限。
而且大批量的民眾遷移更是會引起黃昏生物的注意,從而形成圍剿。
全城撤離這種事情,從一開始便沒有分毫的可行性。
而倘若只能選擇犧牲絕大部分人,來讓一小部分人撤離......
那么。
誰又能夠保證,被選中的那個人一定便是自己......
從這句話被傳播開來之時起,懷疑的種子便已經在所有人的心中種下。
然后。
隨著災難的一點一點畢竟,逐漸茁壯生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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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著自己的話語得到了成效,讓許多民眾心中都種下了懷疑的種子。
先前開口提出陰謀論的男子也頗為滿意。
畢竟,越是絕望。
越是對管理者失去信任——
那么人們便會越渴望寄托于外力與外來者,來將自己所救贖。
亂世與天災降臨之時,便是宗教與信仰蓬勃發(fā)展的肥沃土壤,自古以來都是如此。
他站上高臺,面容虔誠而慈悲,俯瞰著眾人,緩緩開口。
“諸位,請聽我一言?!?br/> “在這樣黑暗絕望的環(huán)境之下,唯有信奉至高無上的海洋與風暴之神,才能從這漫漫無光的災難之中解脫!”
而他的高呼仿佛是號令一般。
一時之間,又有傳教者相繼登臺,開始宣講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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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臺之上,諸多傳教者的辯論愈演愈烈。
他們都是自詡得到了神明眷顧的神眷者,對于自己的信仰深信不疑。
正不遺余力地宣講著,想要讓極光城中的民眾們投入自己所信仰的主的懷抱。
而此時此刻,在黃昏潮汐,整個城池即將傾覆的壓力下——
確實有越來越多的民眾開始傾聽傳教者的宣講,成為了潛在的信徒。
藍火祭壇所在廣場的不遠處——
一處通體蒼白,由巨大的白色石塊所鑄就的石塔之中。
鬢角斑白的中年男人站在石塔的最高層,沉默地注視著廣場之中所發(fā)生的一切。
“那些傳教者們又開始蠱惑人心了......”
“弗朗西斯,要不要......”
中年男人的身后傳來了沙啞的女聲。
“不用?!?br/> 被稱為弗朗西斯的中年男人的話語很簡短,微微搖了搖頭。
“你我心里都清楚,以極光城的物資儲備與超凡者實力,根本抵擋不了黃昏潮汐太久。”
“而那些傳教者口中的神明......或許有這樣那樣的隱患。”
“但是,哪怕是墮落的,瘋狂的神明,也終歸是曾經登臨神座的存在。”
“作為極光城的第二十三任執(zhí)政官,為了延續(xù)這座城市的文明——”
“為了不辜負過去兩百年間,我那在崗位上犧牲的二十二位前輩......”
“那么哪怕是看起來再不靠譜,再荒謬的選項?!?br/> “我也必須竭盡所能地去嘗試一切可能性......”
那道沙啞女聲沉默了。
而弗朗西斯則只是繼續(xù)平靜地注視著眼前的一切。
與那些對于過往一無所知的新生代不同,他作為承載起這座城市兩百年文明重量的執(zhí)政官,對于兩百年前的那場大災變的歷史并不陌生。
因此——
他自然知曉。
對神明的信仰......
其中究竟?jié)摬刂啻蟮娘L險,又會帶來多大的災厄。
大災變之時,那在頃刻間崩潰的正神教會,還有那一位位陷入失控與瘋狂的信徒們,便是血一般的證明。
可是——
極光城真的已經等待了太久。
他們再也等不起了。
在如今,弗朗西斯必須得抓住任何一根救命稻草。
哪怕這根救命稻草,也許只是飲鴆止渴而已,他也在所不惜。
弗朗西斯繼續(xù)側耳傾聽著一會廣場之上的辯論。
然后,有些失望地搖了搖頭。
那些傳教者們嘴上說的頭頭是道,將他們口中的主描述地無所不能。
但是歸根到底,等到了具體承諾之時,卻始終都是那一套話術——
“等到死后,可以升入主的永恒神國,享受安寧祥和,無災無難的久遠生命。”
這樣的承諾,對于普通民眾而言也許頗有誘惑力。
畢竟輪回這種事情,信則有不信則無。
假如只需要死亡一次,之后便可以從苦難中解脫,獲得永恒的生命,那對于個體而言自然是一個相當不錯的選擇。
倘若自己只是孤身一人,那信了也就信了,總歸是一份心靈上的慰藉。
可是,作為這個城池的執(zhí)政官,在弗朗西斯的心中,這座灰白城市的重量早已遠遠超越了他自己的性命。
而對于極光城的延續(xù)而言。
這樣的許諾,卻和空頭支票無異——
想想也是——
要是真的對無光之災有解決的辦法,有能力將極光城從無光之災中庇護下來。
那當初那令諸神喋血的大災變,可能也就不會發(fā)生了。
弗朗西斯微微閉上了眼。
當他再次睜開之時,那雙眼瞳中的失望之意已經盡數(sh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淡漠與平靜。
并非是弗朗西斯在這漫長的黑夜中失去了人性。
而是他作為這座城市的執(zhí)政官,必須學會壓抑自己的情感。
這是作為他作為人的缺失,卻是作為一位決斷者的必要條件。
“種子計劃?!?br/> “準備的怎么樣了......”
他身后那道沙啞的女聲微微頓了頓。
“二十歲以下,身體健康且天賦出眾的種子人選,已經篩選完畢了......”
“那就好?!?br/> 弗朗西斯點了點頭。
“等到黃昏潮汐爆發(fā)的那一刻?!?br/> “那些孩子,就交給你了。”
“弗朗西斯......你!”
那道沙啞的女聲震驚開口,然而,她的話語卻被弗朗西斯所打斷了。
“我是這座城的執(zhí)政官,也許,也是最后一任執(zhí)政官。”
“我的前輩們,從未有一人得以從執(zhí)政官的職位上退下,得以安享天年——”
“而是無一例外地戰(zhàn)死在了崗位之上?!?br/> “我不想當這個逃兵?!?br/> 弗朗西斯側過身子,似乎是猜到了身后女人的話語,微微搖了搖頭。
“當然,我這個極光城唯一的七階未曾參與種子計劃的護送,那么在那漫長的流亡路途上也許會多出幾分風險?!?br/> “不過有你在,我想我也可以放心?!?br/> “原諒我這小小的任性吧......”
“畢竟,這也許是最后一次了......”
高塔之上陷入了短暫的沉靜。
弗朗西斯動了動嘴唇,似乎是還想要繼續(xù)安排些什么。
然而,下一刻,弗朗西斯到嘴邊的話語忽然停頓了。
他的目光看向那篝火旁的廣場之上。
弗朗西斯作為極光城中明面上的最強者,在這艱苦的環(huán)境下,也強行修煉到了七階。
因此以他的實力,縱然那座廣場相距他足有上千米,但是他也能事無巨細地將其上的事物一覽無余。
而此時此刻——
在他的視野之中。
一位身穿粗布衣裳的少女,忽然穿過了廣場周遭擁擠的人群。
然后,徑直走上了廣場上的高臺。
“這是,安娜?”
弗朗西斯身旁那道沙啞的女聲有些疑惑的響起。
這位名為安娜的少女,對于弗朗西斯和他的妻子而言并不陌生。
更是知曉安娜的父母是為了極光城,在一次外出收集薪柴的過程中犧牲的。
只是,極光城中,與安娜有著類似處境的孤兒實在是太多太多。
他們所能做的,也就是讓她能夠多分配到一些物資。
后來安娜想要爭取圖書館管理員的時候,弗朗西斯也在暗中稍稍助力了一把,幫安娜滿足了一樁心愿。
“所以——”
“她是來做什么的?”
弗朗西斯不解地開口。
無論如何,安娜也才僅僅十八歲而已。
而因為她那圖書館管理員的職位,更是早早便被選定為了種子計劃名單中的一員。
畢竟對于這座城池的文明而言,最為珍貴的財富,便是那圖書館中的書籍,那是對于歷史的延續(xù)......
更是,有朝一日這座城池覆滅之后,承載著兩百年孤獨歲月的文明墓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