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戰(zhàn)是強者之間的戰(zhàn)斗,不論是魔族還是人類,沒有參戰(zhàn)的人只敢在遠處觀望。所以當時確切的情形,我也不甚清楚,在場的艾里或許知道得更清楚些。至于結(jié)果,就更不用我多說了。”紀貝姆以這句話,結(jié)束了他的講述。房中三人一時誰也沒有說話,都在默默思索著這一段往事。艾里雖早覺得修雅的犧牲背后必有隱情,卻也想不到會是這般悲傷的故事。半晌后,還是蘿紗打破了沉默?!凹o貝姆先生……”她有些許猶豫該不該捅破這窗戶紙,最后還是決定問出來。雖然自己的頭腦也很亂,她還是明白有些事若是壓抑著不說,只會令心有歉疚者繼續(xù)背著沉重的包袱。“你在這個故事中,扮演的是什么角色?是那個軍師嗎?……我一直以為,你是我母親的朋友。”紀貝姆緩緩點頭。“是的。一切都是我的過錯。王在身負的責任與自己的感情中搖擺不定,不得不戰(zhàn)斗,卻又無法對你母親痛下殺手。最后修雅以自己的生命來封印他,在人族看來是慘烈的戰(zhàn)斗,在我看來,或許這倒是王所盼望的結(jié)束方式??上е钡铰犝f了這個消息,我才明白自己當年真的是做錯了?!彼麘K笑道:“一個強大的王者,首先是個擁有強大心靈力量的人,應(yīng)能按著自己的心意決定自己的未來。而我卻試圖插手他的生命,由我來決定他的方向。在我破壞了他的生活,令他失去愛人,無法過自己希望的生活之時起,我便親手扼殺了他強者的心,注定了他不可能成為我所期望的真正絕世王者。如果當年不是我自作聰明的插手,后來也不會有那么遺憾的結(jié)果。從這一點來說,無論是對王,還是對你母親,我都十分對不起……”“所以,你就決心跟隨他們的孩子,以補償當年的過錯?”蘿紗又問道。見紀貝姆以沉默代替肯定的回答,她輕嘆一聲,也不知該說什么好。老實說,她對他并沒有什么恨的感覺。畢竟自她識得他起,他便一直是在默默保護照顧著自己,實在很難憎恨這樣一個真心對自己好的人。就算現(xiàn)在知道了紀貝姆所做過的事,她仍是覺得父母本就要逾越身份差異的這道難關(guān),他們的感情才可能得到好的結(jié)果。情況會變得那么惡劣,雖是有紀貝姆起頭,卻不能全部歸咎與他,或許更應(yīng)該怪造化弄人吧!只是事關(guān)父母,也不能說聲“沒關(guān)系,別在意”就萬事大吉。這么多年來負疚與悔恨,恐怕早已深入紀貝姆內(nèi)心,否則他已經(jīng)全無武力,身體也不甚好,怎會在墨河鎮(zhèn)才一見到自己便毅然離家,暗中跟隨保護自己?無法減輕的愧疚郁結(jié)心頭,會是沉重的負荷?;蛟S任他留在自己身邊補償當年的過錯,應(yīng)能減輕他心頭的負疚,對他還更好些。最后蘿紗還是決定什么都不說好了。她不說話,紀貝姆沒什么可說,艾里是看當事者都不說話,自己在修雅和羅炎的故事中只是個無關(guān)者,由他來說話未免古怪了些,便也不作聲。屋中的氣氛變得有些沉悶尷尬。蘿紗起身欲辭別,忽地想起一事,隨口問道:“對了。據(jù)說魔族的真名具有特殊的力量,如果魔族親口把真名告訴旁人,那人便可以憑借這真名與他訂立魔法契約。那么,我父親為什么把這么重要的真名告訴媽媽呢?”紀貝姆一愣,應(yīng)道:“魔族的人為生育后代,往往會有不少姬妾伴侶。不過真正結(jié)成夫妻的并不多。魔界的夫妻,都是真正生死同心,愿為對方付出生命的愛侶。為了表明彼此心意,也是為了守望相助,夫妻雙方會告訴對方自己的真名。因為魔法契約不見得都是傷害、封印性質(zhì)的,也有可以療傷或是增強能力的?!薄斑@么說我老爸還真的是很認真啊!”蘿紗暗道。知道父母的感情真摯深厚,令得知聞?wù)呱兊哪跏亲约焊赣H的震撼被減輕不少。想了想,好像沒什么可問的了,她便向紀貝姆告辭。艾里自然也沒有留下來的必要,便和她一同往出口走去,一路上便聽見前頭的少女小聲地嘀嘀咕咕著什么?!啊瓕α?,我的真名該是什么?不會就蘿紗·凱因這么簡單?那能和我訂契約的人未免太多了吧?艾里他們,翠雀旅店的人,魔法學院的老師同學,鄰居的大嬸大叔……完蛋了,根本數(shù)不完?。 卑锸暥Γ_解道:“你想太多啦。你只有一半的魔族血統(tǒng),情況大概不一樣吧!”蘿紗訝然回望他。艾里的神情自然,仍是平時相處時的模樣。先前她的心神都被母親的現(xiàn)身、紀貝姆說的故事所占據(jù),一時也忘了他的在場,此時才猛然醒悟自己這幾個月來苦心隱瞞的魔族血統(tǒng)已經(jīng)被他知曉……但他的態(tài)度怎么都沒什么變?今晚或許是適合坦露秘密的夜晚吧!蘿紗向艾里問出心中疑惑?!澳ё鍍礄M殘暴,是人類的大敵,我卻是一半的魔族,你對這沒什么感覺嗎?”昏暗的光線中,她的雙眸亮如星子,緊緊鎖住艾里。艾里心中微動,忽地意識到,自己雖不覺得她有魔族血統(tǒng)的事有什么大不了,對當事者來說卻很可能是不小的負擔,她這個問題可不能隨便回答。他低頭思索,小心地整理著語言。前頭蘿紗已推開紀貝姆小樓的屋門走了出去。聽了半夜的故事,現(xiàn)在正是夜半時分,街上半個人影都沒有,只有道邊樹影在風中搖曳婆娑,夜空中幾顆孤星明滅不定。冬夜的寒風撲面而來,令蘿紗艾里兩人的頭腦都為之一清。今晚所聽到的一切,如是幻夢一場。不過他們都明白,有些事并不是想回避就可以把它當作不存在,終是要面對的。“當然會有感覺?!卑锝K于出聲?!皠傊罆r是很意外,但也僅此而已。一個人的身世怎樣,或是有沒有什么血統(tǒng)證明書,并不會影響到我對他的看法。你是一個獨立的個體。別的魔族該是什么樣不關(guān)我事,我認識的只是蘿紗你而已。你的個性怎樣,我一直是用自己的眼睛去分析判斷。不管是對魔族,是對人類,或者是對自己的評價,我認為都應(yīng)該聽從自己的感覺,而不該拿‘應(yīng)該是怎樣怎樣的人’的臆測毫無根據(jù)地往一個活生生的人的頭上套。”垂首思索了一陣他話中含義,蘿紗僵硬的面部線條漸漸柔和下來,但還是無法釋然。月光下,她低垂的面容白得仿佛吹彈可破,躊躇地輕咬著自己的下唇,嫣紅的唇色被皓齒咬住時便褪得水般淺淡。艾里從沒有見過這樣給人以脆弱之感的蘿紗?!暗奔毴醯穆曇翥@了出來,充滿著不確定?!叭绻业男宰樱_實像是開始變得如魔族一般的無情了呢?”艾里一凜,凝望蘿紗,蘿紗的身子開始微微顫抖。“如果真是這樣,我的想法也還是一樣。唯一能決定我對你的態(tài)度的,仍舊是你的行事為人?!闭f到這,他亦有所感觸,也忘了什么斟酌詞句,話說得更加流暢?!叭吮緛砭透饔懈鞯男宰?,很難說什么樣的性子好,什么樣的性子就不好。只要對自己的所為擔負得起責任,不會傷害到旁人,誰有權(quán)力指責我們的生活方式?我們也不需要對任何人有所愧疚。創(chuàng)建黑旗軍的初衷,也是希望能創(chuàng)造一塊能讓人可以按著自己的本心,自由生活的地方??!”說完一大串話,松了一口氣,他忽覺有異。今夜蘿紗的神態(tài),并不像是初次知道自己擁有魔族的血統(tǒng)……她之前便已知道了?什么時候的事?仔細推想過去蘿紗的言行幾時曾出現(xiàn)過異樣,他的懷疑很快指向他們在黎盧的那段日子。那時候有一陣她莫名其妙地和自己變得有些生分,自己只道是因為她和維洛雷姆的交往,但現(xiàn)在仔細想想,如果真是為了這個原因而與自己生疏,她應(yīng)該掩飾不住女子戀愛時的甜蜜和興奮。那時的她,給自己的感覺只是退縮和畏懼,像是害怕憂慮著什么……而在自己表示決定修正自己的態(tài)度,真正以伙伴而非保護者的平等自由態(tài)度來待她后,她和自己間的隔閡才漸漸消失。只是此后她給自己的感覺,就和之前有了不同,就像是終于從單純女孩變成了有秘密心事的少女。當時并沒多想,現(xiàn)在推想起來,才知道應(yīng)是從那時候起,她已發(fā)現(xiàn)了自身血緣的秘密。自己剛才雖說得達觀,但對一般人,尤其是個年輕女孩來說,這終究還是個相當要命的負擔。自己眼中看到的蘿紗,一直是開朗樂觀的。她看事情常比自己還更加通透,有時便像她母親當年一般開導自己,想不到她自己也背負著這么沉重的秘密??此F(xiàn)在問話的神色,應(yīng)該已為這問題獨自受了不少煎熬,卻小心掩飾著不敢和任何人分擔……總是一副無憂無慮模樣的人身上偶爾顯露出來的脆弱,尤為打動人心。艾里忽覺心中涌上一股從未有過的憐惜,不愿見她繼續(xù)彷徨不安下去,他靠近她伸手拍撫她肩背?!霸僬f,魔族也不見得便一定是兇橫殘暴吧?至少現(xiàn)在的羅炎和紀貝姆,都不是這樣的人啊。除去魔族的血統(tǒng)外,他們也和我們一樣有自己的人生,有感情,會思考,對他們我恐怕很難有什么惡感。相比那些為著一己私欲挑起戰(zhàn)爭的人,我還更愿意和他們親近。難道你不這么覺得嗎?所以別把這事看得太重了!”“是這樣嗎?”好像很有道理……因艾里的輕拍而生的安心和依賴感,讓蘿紗放松地偎靠向他身邊,困擾心頭多時的憂慮漸漸消散。手掌下的纖細身子漸漸止住了顫抖,惶惑的眼神變得清朗起來,艾里心中亦涌出一股滿足愉悅之感。他低頭地看她漸漸回復(fù)的平和安然之態(tài),同時也注意到胸線起伏,腰身玲瓏……咦?從何時起,蘿紗已真正是個少女的模樣,和初見時的平板青澀已經(jīng)大不一樣?眉目間隱現(xiàn)清婉之氣,不知蘿紗孩童般偏于中性的清麗已經(jīng)蛻變成了少女的妍麗?過去日日見面,便不容易留意到她的變化,這次經(jīng)過一段時日的分別才驀然驚覺。艾里驚訝于她的成長的同時,也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好像和她靠得太緊了些。察覺他的眼光有異,蘿紗亦意識到什么,杏眼失措地瞪大。白生生的面頰上浮現(xiàn)出的淡淡艷色,嬌嫩得如同荷花瓣尖的粉紅一抹。怔怔望著眼前秀色,艾里一時間對靠在身邊的纖秀身子產(chǎn)生異樣的感覺,腦中蒙蒙然有些發(fā)昏,原本想說的話在腦中胡亂打起結(jié)來?!八裕跃褪钦f……那個,不用太在意這件事……呃,我是說,還是順其自然的好,該怎么樣,就怎么樣吧!”“這是……你,你的意思是?”蘿紗的舌頭好像也有些打結(jié)?!皠e人會怎么想我不好說,但至少我依舊會象以前一樣待你。如果我覺得你有什么事情做得不對,我還是一樣數(shù)落,卻不會因為知道你血統(tǒng)的事而對你有什么武斷的認定?!碧}紗想了一下,眼中緩緩涌現(xiàn)出粲然笑意?!澳闶钦f,不管我可能變得怎樣,你都會以平常的心來看我?”沒有疑忌,不會歧視,也不束縛限制自己,他會以尊重和信任來包容自己的一切。明白他的意思后,整顆心像是溶化了一般,全然松懈下來。身體仿佛被擁在暖融融的春風中,長久以來的憂慮疲憊一分分消融無蹤。情感雖已變得淡漠,她卻很確定自己喜歡此刻的感覺。再多的寵溺,都不及尊重地留給她適當空間,只在恰當?shù)木嚯x處靜靜守護的那一份溫柔。蘿紗克制不住滿心的笑意,也不想克制。她向他靠得更近,笑容更加燦爛眩目,可愛無比。艾里終于忍不住,搭在她肩上的手微一使力,便要擁她入懷……然而蘿紗的身體才一動,胸口處響起一聲清脆的低響。兩人眼光下落,見是那水晶墜與蘿紗胸口鈕扣輕輕碰撞。頓時,所有的動作全然凝結(jié),只有那水晶墜兀自左右搖晃。水晶折射的瑩亮光輝,仿佛是修雅帶笑的明亮眼眸。艾里膽子再大,也不敢在人家母親前對女兒有什么親近動作。蘿紗亦然。兩人面上同時浮現(xiàn)尷尬之色,一個訕訕收回手,一個干咳一聲挺直身子,轉(zhuǎn)開眼光。片刻前的融洽氣氛已無影無蹤。“現(xiàn)在時間還早,快點回去,還可以睡一覺。”“是啊。那么,再見?!薄霸僖?。”兩人眼光都不敢相交地交換了淡而無味的安全對話,便分頭走回住處回到各自的床上,瞪著天花板到天亮。這一年的冬天,對大陸上的眾多國家來說,都是最寒冷的嚴冬。大陸西部的塔思克斯帝國依舊陷于艱難的內(nèi)戰(zhàn)之中。叛亂的達魯王領(lǐng)并不是如何強大,塔思克斯的國王并非無能之君,領(lǐng)兵的將領(lǐng)也非庸碌無能,統(tǒng)領(lǐng)的軍隊亦是訓練有素的強兵,奈何叛亂的雷瑟夫親王背后有凱曼王國在支持。塔思克斯的工礦業(yè)相當發(fā)達,但國土大部分是荒漠和寒冷的冰原,糧食、生活用品等有很大部分需要依靠從凱曼和神圣聯(lián)盟進口。而凱曼處于大陸中部,廣闊的幅員橫隔整個大陸,隔斷所有連通東方神圣聯(lián)盟和西方塔思克斯的道路。就算是走海路,也不可能不在凱曼的港口??垦a給而直接到達塔思克斯。凱曼不需要動用自己的兵力,只需發(fā)揮地理上的優(yōu)勢便足以令塔思克斯吃足苦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