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魏知縣只是矯情,王賢也就不往心里去了,他還有更重要的事兒要做——再過兩天,老爹和老娘就要帶著銀鈴去杭州了。
從過了年開始,老爹就一直忙于應(yīng)酬官紳,到了正月十八才開始準(zhǔn)備禮品、打點行裝,忙得一塌糊涂,二十早晨才收拾停當(dāng)。
王賢今天告了假,準(zhǔn)備送老爹老娘去杭州城安頓。不送不行啊,家里東一箱籠、西一挑子全是老娘要帶到杭州去的家當(dāng),不僅他兄弟倆得去送,還得找?guī)讉€人幫著一起抗才行。
王貴本打算上街去雇幾個勞力,卻被老爹踢了屁股,罵道:“你不是打小二臉么?以他如今的地位,還用花錢雇人?”
跟王貴一個想法的王賢,只好無奈道:“是啊,秦守、帥輝幾個,待會兒就該到了?!闭f完對老娘道:“不過娘啊,馬桶就別帶了吧……。”
“你這貧窮乍富的熊孩子,不知道破家值萬貫???”老娘瞪他一眼道:“橫豎都有人幫著搬家,帶到杭州去就省下再買新的?!?br/> “買個新的用著多舒服?!蓖踬t苦笑道。
“等你真有了錢再說吧。”老娘嘆氣道:“一家分三家,開銷可就大了去了。你爹這差事,還不知怎么樣,你哥的買賣也不知啥時候賺錢,到時候不靠你貼補就不錯了……”
“你說這話虧心不?”被老婆看扁,老爹不樂意了,“明明是換了別的馬桶就拉不出屎來……”
“嗷……”兒女們恍然大悟,老娘羞惱道:“笑什么笑,還不是生你們這幫兔崽子,落下的老毛病!”
一句話震住全場,老娘心里暗爽,這招真是屢試不爽啊,什么毛病都以往上面安……
卯時剛過,秦守、帥輝和劉二黑,就帶著幾個民壯來了,開始在老娘的指揮下,一趟趟往大車上搬運。
“都小心著點,輕拿輕放,說你呢,別給我摔碎了!”
看著一輛輛板車推出去,家里一點點被搬空,盡管知道這是舊的結(jié)束、新的開始,老娘還是忍不住罵了聲娘:‘跟被抄了家似的!’
“呸呸呸!”老爹怒道:“我這是去上任,吉利點!”
“就你講究多……”老娘還有下半句‘也沒免了去鹽場曬鹽’,但終究沒有說出口。
慢慢掩上院門,老娘告別了這個代表王家最艱難歲月的陋居,眼淚還是沒忍住滑了下來……
當(dāng)她轉(zhuǎn)過頭,就見街坊四鄰都站在巷子里,前幾日他們陸續(xù)送過程儀了……老爹老娘的行李所以用了八輛大車,大半都是街坊鄰居、還有那些同僚親朋贈送的……但這次仍然提著籃子,里頭裝著些路上吃的團子、果子之類的吃食。
一邊低聲細語說著道別的話,四鄰們簇擁著老娘出來巷子,大街上的人們也紛紛向她揮手作別道:
“哎呀,王貴他娘,你這還沒走,我們就先舍不得了……”
“是啊大嫂子,你這一走,沒人跟我砍價了,我賺錢都不痛快……”
“別走了吧,哪天不聽你罵街,我們覺都睡不好?!边€有人抹淚道:“杭州有啥好的,有我們這些被你罵慣了的街坊么?”
老娘聞言很是感動,朝眾人點頭道:“既然大家如此挽留,那我就不走了!”
“千萬別!”街坊們登時慌了神,趕忙改口道:“還是省城好,咱們小縣城沒法比。”“人往高處走,我們不能拖你后腿??!”“是啊,杭州城的百姓也需要你去教訓(xùn)呢!”“我們想你了,可以去看你么,反正這么近……”
“虛頭巴腦,”老娘哼一聲:“就知道你們巴不得我趕緊滾!”
“不是不是,”街坊們忙笨嘴笨舌的解釋起來,但怎么解釋,也解釋不清那種既不舍又解脫的復(fù)雜的心情……“”
“行了,別說了?!崩夏镆姶a頭到了,朝眾人揮揮手道:“老娘光欺負你們也過意不去,所以老娘去禍害省城,你們也解脫了!”說著話鋒一轉(zhuǎn)道:“不過也別高興太早,我要是在杭州住不慣,還是會回來的!”
“哪能呢,上有天堂、下有蘇杭,保你去了就不想回來……”眾人大笑道。
“老娘兒子還都在富陽呢,媳婦生了孩子,你們給伺候月子?”老娘冷笑道。
“你這婆婆真不著調(diào),媳婦都懷孕了,還不老實伺候著……”眾人和老娘笑罵起來,那點好容易積起來的離愁別緒,一下子被葷腥不忌的調(diào)侃,沖得干干凈凈。其實這才是老娘習(xí)慣的調(diào)調(diào),那種傷感的小情調(diào),在她的領(lǐng)域里,根本沒法存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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碼頭送別的人群涇渭分明,穿體面長袍戴方巾的,是來送老爹的;穿布衣戴氈帽、布衣釵裙的是來送老娘的,后者的數(shù)量竟比前者多了十倍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