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茂才:“趙大人,同在大明為官,相煎何急?”
“什么叫相煎!”趙貞吉又喝住了他,“你不貪墨,你不作惡,誰能煎你!我再問你一句,你貪墨的錢都到哪里去了?為什么你的后衙只有那么些銀子?招出來,我和幾位欽差自然會斟酌定罪。不招,現(xiàn)在我們也已經(jīng)移文你的老家,派地方官去查抄了。藏在哪里,我們都能查出來?!?br/>
何茂才:“我說的都是實話,我拿沈一石的錢全算上,也不過三萬兩銀子。三年了,已經(jīng)花去兩萬多兩,我剩的錢也就幾千兩。”
“把我們當小孩哄呀?!卞\衣衛(wèi)那頭插言了,“二十年,你們浙江官府共貪墨了沈一石一百萬匹絲綢,折合市價就是一千萬兩白銀。就算你貪了三年,也該在一百五十萬兩數(shù)上,就算除去鄭泌昌的一半,也該在七十五萬兩左右,再除去你以下官員的貪墨,你怎么也貪了五十萬兩。”
“冤枉!”何茂才逼急了又喊了出來,“我三年一共也就在沈一石那里拿了十幾萬兩銀子,多數(shù)都用在衙門的開支了!你們不信,打死我也是這個數(shù)。楊公公,你老要替我辯冤!”說到這里他也盯上了楊金水。
楊金水根本不看他,轉(zhuǎn)向趙貞吉,“趙大人,這個案子也不是一堂兩堂能夠?qū)彾ǖ?。等到那兩個陪審官來,可以先交給他們預審?!?br/>
趙貞吉:“上諭命我們立刻追繳贓款,以解前方抗倭軍需?!?br/>
楊金水:“趙大人說得不錯,為前方籌軍餉才是軍國大事?!?br/>
趙貞吉慢慢望向了楊金水,后者的目光也滿含深意地看著他。趙貞吉立刻猜到了是幾個徽商收買沈一石家產(chǎn)的事,這也正是他必須立刻與楊金水攤牌的事,于是向堂下喊道:“將何茂才押監(jiān)。”
兩個隊官立刻上來了,這回也是看眼色行事,見幾個問官都厭煩他便一上來就夾住了何茂才的雙臂,押了出去。
退堂之后,楊金水立刻將趙貞吉請到了織造局衙門。
十萬兩一張的銀票,一共是五張,都是在杭州的銀號能夠即換即兌的現(xiàn)通票——從楊金水手里遞到了趙貞吉手中。
趙貞吉拿著這五張銀票,疑惑的目光望向了楊金水。
楊金水:“現(xiàn)在胡部堂督率的兵馬是五千人,安徽江西福建將到的援軍是兩萬人,二萬五千人這五十萬兩銀子可以做一個月的軍需?!?br/>
趙貞吉:“楊公公,這銀子是哪里來的?”
楊金水:“不說趙大人應該也知道,就是轉(zhuǎn)賣沈一石家產(chǎn)的定金?!?br/>
趙貞吉慢慢將銀票放回了案上:“上諭是叫我們抄沒沈一石的家產(chǎn),并沒有叫我們轉(zhuǎn)賣沈一石的家產(chǎn)。楊公公,沒有新的上諭或是內(nèi)閣的廷寄,我不能這樣做?!?br/>
楊金水也不再去拿那些銀票,坐了下來:“那趙大人一定另有辦法為前方籌集軍餉,也有辦法將朝廷今年賣給西洋的五十萬匹絲綢織出來了?”
趙貞吉:“追繳贓款就是為了籌集軍餉。至于賣給西洋的五十萬匹絲綢,朝廷是不是另有動議,我們也只有候旨。”
楊金水:“不要候了,旨意早就有了。東南抗倭,北邊抗韃靼,今年還有那么多地方遭災,朝廷全指著江南了。五十萬匹絲綢今年必須賣給西洋,胡部堂肅清東南海面也是為了能把絲綢運出海去。趙大人真的連這個也不明白?”
趙貞吉:“楊公公可否給我出示宮里的旨意?”
楊金水:“旨意我現(xiàn)在沒有,呂公公的信函趙大人愿不愿意看看?”
趙貞吉沉默著。
楊金水從腰間掏出了鑰匙,走到墻邊的大柜前打開了一把銅鎖,拿出了一疊文紙都放到了大案上,先從上面拿起了一封信,顯然早有準備,那信就疊在信封外面,遞給了趙貞吉。
趙貞吉很快便看了,還是沉默在那里。
楊金水:“大明朝是皇上的大明朝,不是呂公公的大明朝。如果不是皇上的旨意,老祖宗不會叫我們這樣做。呂公公的信趙大人現(xiàn)在看了,要是還有異議,我這就給老祖宗回函,大不了讓老祖宗請皇上躬親,親自給趙大人再下一道旨意?!?br/>
趙貞吉當然知道此事不可能再抗拒,但答應胡宗憲的話,他得履行承諾:“既然宮里有旨意,我當然照辦??砂焉蛞皇募耶a(chǎn)轉(zhuǎn)賣給胡部堂的親誼擺明了是鄭泌昌何茂才的用心。楊公公,前方抗倭的大事都在胡部堂肩上,這件事不能牽上胡部堂。我們可以把家產(chǎn)轉(zhuǎn)賣給別的絲綢商。”
楊金水看著他,好久才說道:“沈一石的家產(chǎn)只能賣給胡部堂的親誼!”
趙貞吉有些激憤了:“為什么!”
楊金水看著他這副神態(tài)不再接言,而是用左手揭開了身邊的茶碗蓋,再伸出右手的中指在茶水里蘸了蘸,然后在案桌上寫了一個大大的“嚴”字!
趙貞吉臉色立刻變了!
楊金水:“趙大人,最近內(nèi)閣的變動你也知道了?;噬习褍?nèi)閣的實權交給了徐閣老。你可是徐閣老的學生,何必要為了別人牽上這個字呢?”
趙貞吉這時還有什么不明白的,盡管心里一陣難受,但望向楊金水的目光顯然是完全屈從的神態(tài)。
楊金水這才又拿起了剛才從柜子里掏出的那疊文紙:“這里就是我跟那五個徽商簽好的約。所不同者,把每五座作坊今年交八萬匹絲綢改成了十萬匹絲綢,今后每年上貢的兩萬匹絲綢改成了三萬匹絲綢。這五十萬兩銀票就是從今年增加的十萬匹絲綢中拿出的一半。為了國事,我也是盡了心了。趙大人要沒有別的異議,就請在這五份約書上簽上名帶回衙里蓋上巡撫衙門的大印。用這五十萬兩銀子立刻籌辦軍需糧草,送到胡部堂的大營去?!?br/>
趙貞吉的手伸出來好艱難,但還是把楊金水遞過來的那疊約書和那五張銀票接了過去。
幾十條裝滿了軍糧軍械*和軍餉的大船都升起了風帆。每條船上都站著護船的官兵。
趙貞吉站在碼頭的臺階上,向站在下面兩級臺階上的解運官大聲說道:“這些軍需限四天內(nèi)押送到胡部堂大營!遲誤一天者,斬!”
那解運官大聲答道:“是!”立刻站了起來疾步向臺階下走去,一邊大聲令道:“起錨!起錨!”緊接著邁步登向緊靠碼頭邊那條主船,一雙手立刻伸過來了,接住了這解運官的手,把他拉了上去。
——拉解運官那人竟是胡宗憲安在巡撫衙門的那個書辦!
幾十條大船都起錨了,向著運河的下游揚帆連檣蔽江駛?cè)ァ?br/>
趙貞吉定定地還站在那里,眼中一片黯然。
帳外是連天的暴雨聲,帳內(nèi)卻十分安靜。胡宗憲站在大案前看著趙貞吉的公文,臉上立刻浮出了激動,又抬眼望向跪在前面的那個渾身透濕的解運官:“這么大的雨,只用了四天你們就把軍需送來了,你們辛苦!”
那解運官抬頭答道:“趙中丞有死命令,限定我們四天一定運到?!?br/>
胡宗憲:“你帶著押運的官兵先去用飯休息,雨停了再回杭州。我有回文答謝趙中丞?!?br/>
那解運官磕了個頭:“是。”站起來走了出去。
胡宗憲:“來人!”
幾個將官濕淋淋地從帳外進來了,筆直地站在兩邊。
胡宗憲:“軍需糧草到了,立刻送到戚將軍軍營。傳我的令,按商定的部署進剿溫嶺的倭巢!”
幾個將官齊聲吼應:“是!”同時奔向帳外的雨幕中。
暴雨連天,帳內(nèi)昏暗,胡宗憲端起了案上的燈,轉(zhuǎn)身望向掛在帳幕上的軍用大圖。親兵隊長這時領著那個書辦悄悄地進來了。
親兵隊長輕聲喚道:“部堂?!?br/>
胡宗憲仍然看著地圖:“說?!?br/>
親兵隊長:“王書辦來了?!?br/>
胡宗憲慢慢轉(zhuǎn)過了身,親兵隊長連忙從他手里接過了燈,放在案上。
那王書辦渾身濕淋淋地跪了下去:“叩見部堂大人。”
胡宗憲緊望著他。
那王書辦抬起了頭:“部堂,你老那幾個鄉(xiāng)誼沒有走成。跟巡撫衙門和織造局衙門簽了約了!”
胡宗憲臉色立刻變了。
那王書辦緊接著說道:“這回運來的軍需就是幾個鄉(xiāng)誼交給巡撫衙門的定金籌辦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