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六月伊人,亚洲在线一区二区,中文字幕亚洲一区二区v@在线,日韩在线一区视频,亚洲美女视频一区,日韩美女网站,噜噜噜天天躁狠狠躁夜夜精品

梁曉聲文集·長篇小說(套裝) 第121章

第121章
  
  第二天早晨,張家一家三口正在吃飯,張廣泰放下粥碗,鄭重地說:“我要跟你們交個底?!?br/>  
  王玉珍和成才停止吃飯看著他,等著他的下文。
  
  張廣泰說:“不錯,潘凡同志是私下里答應(yīng)過我,咱們家戶口的事,要個別考慮。但,那不是他一個人做得了的事,得一級一級往上報,一級一級批下來。他說也許要好久的時間。”
  
  王玉珍臉上帶出點喜色:“再久,還能久過一年去?”
  
  成才說:“就是!”
  
  張廣泰又說:“究竟要等多久,我看潘凡同志心里并沒個準(zhǔn)譜,我心里更沒譜?!?br/>  
  成才把半個餅子往桌上一拍:“爸你也真是,你說你當(dāng)眾跑到那種地方表的什么姿態(tài)!”
  
  張廣泰生氣地說:“怎么是我跑那兒去?我不是去要戶口本的嗎?我……我不是一時被動員得沒了主張了嗎?!”
  
  成才嘟噥道:“反正我沒當(dāng)眾表態(tài)!到時候……”
  
  張廣泰臉一沉:“怎么?到時候怎么?你小子要分家?”
  
  王玉珍勸成才:“成才!別多說了,先吃飯,吃飯!”
  
  成才卻一賭氣,起身跑出了家門。他跑到村外,對著一棵大樹啐罵:“黃吉順,你不得好死!”“我扇你個一肚花花腸子的老東西!”他一掌朝樹扇去,結(jié)果疼得捂著那只手亂蹦。他又踢樹,還不解恨,抽下皮帶,一只手拎著褲腰,一只手揮動皮帶鞭打大樹。
  
  成才正起勁兒地宣泄著,忽聽背后一個脆脆的聲音:“嗨!”
  
  成才停住手,轉(zhuǎn)身一看,見是個姑娘。
  
  姑娘好奇地問:“你是誰?”
  
  成才沒好氣地說:“你管我是誰!”
  
  姑娘微微一笑,取笑他:“一個大小伙子,拿棵樹當(dāng)冤家,在這兒撒起野來沒完沒了,也不怕人笑話!”
  
  “你敢笑話我!”
  
  “我已經(jīng)在笑話你了!”
  
  “我!……”成才舉起皮帶,作勢要抽姑娘,卻不料褲子沒抓牢,一下堆落到腳面上,把成才鬧了個大紅臉。姑娘忍俊不禁,笑彎了腰。成才趕緊提上褲子,灰溜溜地躲到樹后系皮帶去了。
  
  姑娘直起腰,臉上還帶著笑,走到他跟前:“我叫曲彥芳。如果我沒猜錯,那么你是張成才。”
  
  成才頭也不抬,邊手忙腳亂地系皮帶,邊往樹另一邊躲。
  
  曲彥芳卻不放過他,跟著他又到了樹的另一邊:“說吧,你遇到什么不平事了?”
  
  成才一急,皮帶斷了,他無奈地揪著褲腰光火地說:“哎,你一個大姑娘家,怎么不知道害羞哇!”
  
  曲彥芳一愣:“我怎么了我害羞?”
  
  成才窘著臉指指自己的褲子:“你沒見我!……”
  
  曲彥芳卻不以為然地說:“我又不眼瞎,我當(dāng)然看見了!這是你應(yīng)該覺得害羞的事,我害的什么羞?”
  
  成才張張嘴,瞪著她一時不知說什么好,恨不得找個螞蟻洞鉆進(jìn)去。
  
  曲彥芳撲哧一笑,這兒一把那兒一把拔草,一邊麻利地編著搓著,一邊又問:“說啊,遇到什么不平事兒?”
  
  成才用力地拎著褲子:“你管不了!”
  
  “你怎么知道我管不了?大柳樹村的事我能管一半兒!”
  
  “別把我當(dāng)成大柳樹村的人!”
  
  “可你家已經(jīng)住在大柳樹村了,你已經(jīng)是大柳樹村的人了。你是不是因為你們家跟黃家換房子的事想不開呀?”曲彥芳將一條搓成的草繩遞給成才,“先湊合著把褲子系上吧!”
  
  成才一邊系褲子一邊恨恨地嘟噥:“黃家沒一個好人!”
  
  曲彥芳不同意他的話,搖頭說:“這么說不正確吧?我看大翠就好,小芹也好,她們的媽也好。她們?nèi)?,就黃吉順一個不好罷了!”
  
  成才靠著樹干往下一坐:“大翠小芹從前是好,現(xiàn)在也算不上好人了!”
  
  曲彥芳坐在了他旁邊:“她們現(xiàn)在怎么不好了?”
  
  成才手往地上一指:“明明地,是她們和黃吉順合起伙兒騙我們家人上當(dāng)!”
  
  “你這么說太冤枉她們了!也許她們也和你們家人一樣,事先沒想那么多……”
  
  “你替她們辯護(hù)?!”成才急了。
  
  “是我爹囑咐我?guī)椭鲎瞿銈兗宜枷牍ぷ?,好讓你們?nèi)野残膭?wù)農(nóng),要不我才不陪你說這么一大堆廢話呢!”
  
  “安心務(wù)農(nóng)?你爹是誰?”
  
  “我爹叫曲國經(jīng),大柳樹村的村長?!?br/>  
  成才不由得站了起來,俯視著曲彥芳,像瞪著一個小妖精。
  
  曲彥芳指著身邊說:“你站起來干什么?坐下,坐下。告訴你點兒讓你聽了高興的情況——大柳樹村沒有不歡迎你們的!你想呀,我們走了一個黃吉順那種自私自利的家伙,多了你爹一個工人師傅;走了大翠小芹兩個村里指望不太大的小女子,多了你和你爹父子兩個好勞力,這是我們大柳樹村的運氣??!大柳樹村占了大便宜了,我們可缺男勞力啦……”
  
  成才一步步后退,大吼:“我聽了不高興!”轉(zhuǎn)身便跑。
  
  曲彥芳站起來,大聲喊他:“你給我回來!”
  
  成才不聽,繼續(xù)跑,跑著跑著,褲子又掉了,惹得曲彥芳又笑了,自言自語道:“跑?往哪兒跑?跑到天邊你也鐵定是大柳樹村的農(nóng)民了!”
  
  朱存孝站在廣華廠門外面帶微笑迎接工人上班:“來啦?!薄昂煤??!?br/>  
  他看見張廣泰過來了,急忙把他拉到一旁,低聲問:“我特地在這等你,拿到戶口本了嗎?”
  
  張廣泰懊喪地?fù)u頭,朱存孝又一拉他:“進(jìn)屋說話?!?br/>  
  進(jìn)了廠辦公室,朱存孝嘆氣道:“工商所又來通知,登記了的學(xué)徒工都不作數(shù),都要重新登記,要有兩個老師傅簽字推薦,再由我廠長簽字,然后送上去,他們批下來,根據(jù)廠方資本,該用多少人用多少,我們這,老師傅有誰?除了你還有個袁師傅,倒是兩人,所以你還得幫我一把?!?br/>  
  張廣泰自嘲道:“我自己都不是工人了,還能推薦別人?”
  
  朱存孝說:“這一條只好我出面去說了,你盡管簽字好了。我倒想,他們認(rèn)可了你的簽字,也許還是給你辦登記的個好口實呢!若是能成,連帶著把成才也轉(zhuǎn)上他?!?br/>  
  張廣泰長吁了一口氣:“好吧。”
  
  出了辦公室,張廣泰來到爐前,臉色鐵青,不言不語凝視著爐火。小芹慢拉風(fēng)箱,觀察他。爐里已經(jīng)飛出鋼花,可他仍不動。
  
  小芹提醒他:“師傅,出花了?!?br/>  
  張廣泰把手里的長鉗交給她:“你掌鉗吧?!?br/>  
  “我掌鉗?”小芹不解地看著師傅。
  
  “記住兩點,拉到這兒來回爐的,多是雜鐵,鋼少,功夫全在蘸火上。花多花少看準(zhǔn)了,蘸火才能把住成色。再一點,條子兩頭收尖定要圓,尖不圓,扒釘不是往外撐了木頭,就是把兩塊木頭往一起擠,砸不實,這個廠的扒釘用戶搶著買,就好在這兩條上?!?br/>  
  他說完了,小芹卻不動。他催促道:“掌鉗?!?br/>  
  “我才不呢!”小芹把長鉗一扔,起身走了。
  
  張廣泰坐在爐后,呆住了。呆了一陣,他蓋了爐火,雙手一拍,起身出了廠門。
  
  回到家里,剛進(jìn)院子,張廣泰便聽到成才的嚷嚷聲:“你走!別得著便宜賣著乖,又來裝好人兒!滾!”
  
  張廣泰在屋門口,與往外跑的小芹撞了個滿懷。他一把抓住小芹手腕,訓(xùn)成才:“你欺負(fù)小芹干什么?”小芹看了一眼師傅,哭了。
  
  成才橫眉怒目地說:“她說她不當(dāng)工人了,叫我去頂她的名額!”
  
  張廣泰忙說:“不成不成不成,你好不容易登記上了。不成!”
  
  小芹抹淚道:“學(xué)個打扒釘?shù)墓と擞惺裁戳瞬黄???br/>  
  張廣泰勸道:“你可別看不起打扒釘,這是絕活。我已經(jīng)和朱存孝說好了,再留在廠里教你幾天,把你帶出來,我再退廠?!?br/>  
  “不!說什么我也不學(xué)了?!毙∏蹟Q身跑了出去。
  
  一口氣跑回家,小芹上氣不接下氣地說:“我再也不上廠了?!?br/>  
  黃吉順冷聲冷氣問:“奇怪,好不容易轉(zhuǎn)上了工人,怎么不學(xué)了?”
  
  小芹沒好氣地說:“把人家騙到北街,登記不上城市戶口,當(dāng)不上工人,一家人怎么過?”
  
  黃吉順領(lǐng)悟了:“你這孩子,怎么是我們騙他們呢?兩廂情愿換的嘛,你不知道?”
  
  小芹又哭了,恨聲恨氣地說:“我沒有臉進(jìn)廠!師傅走了,也沒人教了。有人教也不學(xué)了!”
  
  于鳳蘭走進(jìn)門來:“啊呀!這是吵什么?”
  
  小芹不理,進(jìn)了小屋,氣沖沖地使勁摜上了門。
  
  于鳳蘭埋怨道:“她懂什么?和她吵!”
  
  黃吉順罵道:“渾東西!學(xué)著撒野!”
  
  這時,門外有人喊:“同志!有人嗎?吃飯來嘍!”
  
  “來了!”黃吉順向于鳳蘭使眼色,催她出門,于鳳蘭喊:“大翠!”
  
  大翠應(yīng)聲出門,見客人是林士凡,不咸不淡地問:“吃什么?”
  
  林士凡笑嘻嘻地說:“兩碗餛飩,兩盤包子?!?br/>  
  “就來?!贝蟠浠厣磉M(jìn)房,開了灶,卻聽見父親在低聲狠罵母親:“看你養(yǎng)了些什么?”母親則回嘴道:“你說養(yǎng)了些什么?”
  
  大翠看著滿鍋沸水翻騰,忘記了下餛飩,兩彎好看的眉毛痛苦地皺起。
  
  林士凡在門外樂得撓心地叫:“快點啊,我還有事呢!”
  
  大翠這才回過神來,把餛飩下到鍋里。大翠端餛飩放在林士凡面前,林士凡兩眼色瞇瞇地說:“我是餓著肚子趕到這兒來吃你們這一口的!”
  
  大翠不看他:“淡了自己加鹽!”
  
  這時,王玉珍來到廈下,笑著對大翠說:“翠,來,量量?!闭f著,拉大翠進(jìn)了屋。
  
  黃吉順一見王玉珍,忙做出笑臉:“嫂子來啦。”
  
  王玉珍說:“真奇怪,這領(lǐng)口就是結(jié)不上,裁得明明對呀?!?br/>  
  大翠穿上花布衣,結(jié)了領(lǐng)扣:“挺合適的。”
  
  王玉珍看來看去,說道:“怪了,怎么到這就合適了?我穿上,怎么也結(jié)不上脖扣子。”
  
  黃吉順“哈哈”笑著說:“你不看看你多胖!”
  
  王玉珍和于鳳蘭都笑了,王玉珍拍拍自己額頭:“這可真是老糊涂了!”
  
  林士凡在外面偷眼看著穿了花衣的大翠,神旌搖蕩,筷子夾起的餛飩忘了吃,滑溜溜地又跌進(jìn)了湯碗里,濺起的湯水燙得他齜牙咧嘴。
  
  又入夜了,新新居早已亮起了燈,于鳳蘭站在廈下焦躁地四望,小芹出去了到現(xiàn)在還沒回來。大翠房里也亮著燈,大翠正在給成民寫信:
  
  “成民,你好嗎?我一直在盼你回來,盼八月十五這一天。有許多許多事要對你說,可是又不知怎么說。你的工作分配了嗎?是什么工作?到哪里?八月十五前能回來嗎?”
  
  寫著寫著,大翠不由停下筆,陷入沉思。
  
  黃吉順正在屋里數(shù)錢,于鳳蘭在外面守望了半天也不見小芹的人影,她忍不住轉(zhuǎn)身進(jìn)屋,對黃吉順說:“都半夜了,還不回來!”
  
  黃吉順冷聲冷氣地說:“不回來我清閑!”
  
  于鳳蘭埋怨道:“啊呀,跟孩子慪氣!虧你是個爹!快去找找吧?!?br/>  
  黃吉順不動身:“不用找,餓了就回來了。”
  
  于鳳蘭急了:“一個閨女,夜里在外頭,萬一出點事……去找找吧!”
  
  “養(yǎng)這么些東西?!秉S吉順氣呼呼地下了炕,走出門去。
  
  于鳳蘭走進(jìn)大翠屋里,坐在床上,連聲嘆氣。大翠只當(dāng)沒聽見,不響不動。
  
  “不要怪你爹,他是為你們臉上有光。”
  
  “有什么光?”大翠的淚流了下來。
  
  于鳳蘭勸道:“哭什么?八月十五快到了,到時候打發(fā)你走。”
  
  黃吉順借著燈光房前屋后轉(zhuǎn)了一圈,不見有人。他又過了大街,往北,往黑黑魆魆的田野一陣瞭望,再往樹叢搜尋一遍,也不見個人影,悻悻地回了家。
  
  “回來沒有?”黃吉順進(jìn)門就喊。
  
  “沒有!”于鳳蘭從大翠屋里出來了。
  
  黃吉順狐疑地說:“上張家去了吧?”
  
  于鳳蘭催他:“你去叫一聲。”
  
  黃吉順卻推她:“我不去!你去!”
  
  于鳳蘭不依:“半夜三更的,你去叫一聲怕什么?”
  
  黃吉順瞪眼:“不去!”
  
  于鳳蘭長嘆口氣,到底放心不下女兒,徑自出門去了。黃吉順隨后跟著,兩人過大街,到了大柳樹村頭,黃吉順停住,四下里望。
  
  于鳳蘭到了張家門外,猶豫一剎,強打精神,喊道:“小芹!”
  
  半晌沒有回聲和動靜,她又喊一聲:“小芹!”
  
  還是沒有回聲和動靜,但張家房門一響,院門開了,張廣泰走了出來:“果真是你?我聽著像你的聲?!?br/>  
  “張哥,小芹在這兒沒?”
  
  “沒有啊?!?br/>  
  “這孩子,這么晚了還沒回家?!?br/>  
  “啊喲,哪去了?”
  
  “不知道?。 ?br/>  
  “快找找!”張廣泰返身回屋,拉起成才,“起來,成才,起來!”
  
  成才揉著睡眼問:“干什么?”
  
  “去,找找小芹?!?br/>  
  “找小芹?”成才迷迷糊糊地問。
  
  “快去!小芹這晚還沒回家!”張廣泰推他一把。
  
  成才又揉了揉眼睛,突然醒過神來:“沒回家?”
  
  “你知道她在哪?”
  
  “不知道?!背刹艙u了搖頭。
  
  “快出去,幫忙找!”
  
  成才急忙出門,張廣泰跟在后面。兩人出了院門,卻不知該往何處去,張廣泰問成才:“傍晚我不是叫你送她回家嗎?你把她送哪去了?”
  
  “我看著她過大街了?!?br/>  
  “快各處找找!”
  
  “小芹!”成才扯起嗓子大喊。
  
  “輕點聲,四鄰八舍都睡了!”
  
  “不大聲,她能聽見?”成才彎腰邊尋找邊低聲喊,“小芹,小芹!”自知聲音太低,就又扯高嗓子喊,“小芹!小芹!”
  
  聽見成才一聲聲叫“小芹”,黃吉順和于鳳蘭都停步。于鳳蘭說:“他們幫著找呢?!?br/>  
  黃吉順卻憤憤地說:“誠心嚷嚷開叫我難堪!”轉(zhuǎn)身就往回走。
  
  張廣泰卻追他們來了:“黃吉順!”
  
  黃吉順停住腳步,于鳳蘭迎了上去:“張大哥?!?br/>  
  “孩子臨走說什么了?”
  
  “什么也沒說。早上上班走了,再沒回來?!?br/>  
  張廣泰定了定神:“你們回南邊去找,我和成才在這邊找?!?br/>  
  黃吉順和于鳳蘭回到新新居,只見大翠在磨豆?jié){,仍不見小芹的人影。于鳳蘭攤開小芹房門看了看,搖著頭嘆氣說:“野成什么樣!”
  
  黃吉順斷然說:“一定在張家,要不張廣泰怎么叫我們回來呢?”
  
  于鳳蘭一愣:“在張家也該送回來了?!?br/>  
  走到大柳樹村頭,張廣泰嚴(yán)肅逼問成才:“傍晚她對你說些什么了?”
  
  “她說……她說什么你不是也聽見了么?先說些對不起我們張家,對不起師傅的話,接著又讓我頂她登記上名額!我才不信她說的是真心話!”
  
  “住口!你回家睡吧,我再找找我徒弟……”
  
  成才不滿地說:“自己都快上不成班了,還徒弟徒弟的!”
  
  張廣泰瞪他一眼:“再說我揍你!”
  
  成才說:“我不回家,我們還是分開找吧。”
  
  張廣泰點點頭,囑咐他:“找著,你要一直把她給我送到家門口!”
  
  天色微明,曙光又現(xiàn),廣華街上漸漸人來車往地?zé)狒[起來。新新居門外廈下有人來吃早點,大翠在門前照應(yīng)著,于鳳蘭在灶上忙得一頭大汗。張廣泰來到廈下,問大翠:“小芹回來沒?”
  
  大翠對他向屋里使眼色,于鳳蘭卻在灶上應(yīng)道:“張大哥,沒有,還沒有。”
  
  大翠向他使眼色又打手勢,招呼他進(jìn)屋,張廣泰隨她進(jìn)屋,大翠推開房門,只見小芹正睡在炕上。
  
  大翠進(jìn)屋把小芹拉了起來:“師傅來了!”
  
  小芹起身叫道:“師傅!”
  
  于鳳蘭回身見狀大為驚訝,責(zé)罵大翠:“怎不給我說一聲?害我一夜睡不著!”
  
  大翠不答話,出門到廈下招呼客人去了。
  
  張廣泰對小芹說:“洗洗臉,吃早點,跟我上班?!?br/>  
  小芹說:“不去?!?br/>  
  張廣泰開導(dǎo)他:“哪好這樣?快,洗臉。”
  
  小芹執(zhí)拗地說:“不去。”
  
  張廣泰正色道:“師傅的話都不聽了?!”
  
  小芹賭氣地噘著嘴不說話。
  
  于鳳蘭說:“張大哥,你先喝碗豆?jié){,吃幾個包子,我叫她洗臉?!?br/>  
  “我不餓?!睆垙V泰邁步就往門外走。
  
  于鳳蘭急忙進(jìn)屋喊黃吉順:“回來了,在大翠房里。廣泰來了,快出去跟他說句話?!?br/>  
  黃吉順不動身:“我聽見了,叫他領(lǐng)走吧!”
  
  灶上,大翠往飯盒里盛滿一格豆?jié){,裝滿一格包子,恭敬地遞向張廣泰:“大伯……”
  
  張廣泰看也不看,沉著臉冷冷地說:“我早上吃了?!闭f完,昂然而去。
  
  小芹把飯盒接在手里,大步跟隨著出門去了。
  
  黃吉順從屋門縫里看見張廣泰走了,疑惑地問:“張廣泰登記上了?”
  
  于鳳蘭愧疚地說:“不知道。還去上班,大概是登記上了,要不,我真覺得對不起人家?!?br/>  
  黃吉順煩惱地斥責(zé)她:“對不起對不起,這世界上誰對得起誰?我們賣一袋子面的餛飩,還算算多賺了幾塊呢,你說對得起誰?”
  
  于鳳蘭爭辯道:“那是咱賣辛苦,該賺。換房子的事,我們對不起人家。人家到現(xiàn)在沒對我們有一點差池?!?br/>  
  黃吉順不以為然地說:“還不是為大翠!”
  
  于鳳蘭說:“不為大翠還為你,日子快到了,兩家該走動著,要不哪像兩親家!”
  
  黃吉順低頭梗脖子,狠狠地說:“我不是說了嗎?大翠的事,要看看張成民分配了個什么工作再說。”
  
  于鳳蘭一怔:“分配個什么工作不一樣得辦?”
  
  黃吉順更進(jìn)一步堅定地說:“那可不一定,得叫他分個好工作。要是八月十五那幾天正好有好工作,他回來,不是要漏過去?成親,早天晚天怕什么?”
  
  張廣泰雕像一樣呆守在車間的紅爐旁,爐火冒生煙,他不拉風(fēng)箱,不動錘。經(jīng)理室里,小芹站在桌旁,面色痛苦又堅決,朱存孝面有難色:“唉!你這個想法……”話沒說完,又連連搖頭。
  
  小芹央求道:“反正一個蘿卜一個坑唄,有個人頂著就行了嘛!”
  
  朱存孝還是搖頭:“小芹,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簡單!政府有政策,我何嘗不想留下張師傅?留下成才也好??!可是不成??!”
  
  小芹沒好氣地說:“成不成在你,反正我再不來了?!?br/>  
  朱存孝問:“你的意思,要成全他們爺倆?”
  
  小芹點頭:“是?!?br/>  
  朱存孝又問:“可是,只有一個名額,你成全誰呢?你師傅?還是成才?”
  
  小芹咬咬嘴唇:“我?guī)煾?。?br/>  
  朱存孝說:“我和你師傅商量吧,去叫你師傅來!”
  
  小芹回到爐旁對張廣泰說:“師傅,廠長叫你。”
  
  張廣泰進(jìn)了經(jīng)理室,朱存孝向他點頭示意請坐。等待他坐定,朱存孝嘆口氣:“怎么辦?”
  
  張廣泰雖然滿面愁容,但卻從容地說:“該怎么辦怎么辦。”
  
  “小芹想叫你頂她的名額?!?br/>  
  “我已經(jīng)知道了,不成?!?br/>  
  “這姑娘,心眼不錯??!她說你不頂她,她也不來上班了?!?br/>  
  “我勸她來,你放心,她聽我的?!?br/>  
  “那,只能委屈你們爺倆了?!敝齑嫘⑼锵У貒@了口氣。
  
  “沒什么,工人嘛!”
  
  朱存孝點點頭,從抽屜里拿出兩沓鈔票和兩個紅紙包:“一起這么多年!說句心里話我是不愿你們走啊,可是真沒法子。這是你們爺倆這個月的薪金?!蓖七^鈔票又推過紅紙包,“這是我的一點心意。收下吧,以后,有空,來廠里看看,坐坐,喝杯茶!”
  
  張廣泰點點頭,收起鈔票和紅包。
  
  張廣泰走出廣華廠大門,倒背雙手,頭頂制帽,昂首穩(wěn)步前行,小芹手提飯盒、臉盆毛巾、卷起的工裝跟在后面。到了新新居前,張廣泰停步回頭對小芹說:“行了,你回家吧,下午早點去上班,不要為這件事耽誤了你的前途?!?br/>  
  小芹眼淚汪汪地說:“我把你送回家。”
  
  “不用了,我在這站一會兒?!睆垙V泰說著就要從小芹手里拿東西。
  
  “我給你送家去?!毙∏圩哌^小橋向大柳樹村走去。
  
  張廣泰凝視著眼前的新新居,又遠(yuǎn)望秋季的田野,神色愴然。心里翻騰著一種帶有哲學(xué)色彩的思索:“人常要在一種無可奈何的矛盾中生活,忍受酸楚和痛苦。解放以后,我張廣泰自從得了工人身份那天起,就打心眼里要做出個工人應(yīng)有的姿態(tài),現(xiàn)在,事情到了這一地步,無論如何,我還得擺出個工人的姿態(tài),不管心中有多少苦楚,工人應(yīng)有的姿態(tài)不能丟。啞巴吃黃連還能皺皺眉頭,現(xiàn)在我不能蹙眉頭……”
  
  忽然,黃吉順從后面走過來:“在這溜達(dá)呢?”
  
  張廣泰泰然而應(yīng):“?。 ?br/>  
  黃吉順笑道:“到我那坐坐?”
  
  張廣泰豁達(dá)地說:“不啦,這兒清閑?!?br/>  
  黃吉順硬拉他:“哎,來吧來吧。”
  
  張廣泰應(yīng)付地推辭說:“不啦不啦?!?br/>  
  黃吉順又問:“成民有信嗎?”
  
  張廣泰搖頭:“沒有?!?br/>  
  黃吉順低聲問:“分配工作的事,有信嗎?”
  
  張廣泰還是搖頭:“沒有?!?br/>  
  黃吉順又親切地問:“什么時候能分下來?”
  
  張廣泰說:“不知道?!?br/>  
  黃吉順把聲音壓得更低了:“八月十五能分下來嗎?”
  
  張廣泰一仰脖:“不知道?!?br/>  
  黃吉順說:“啊呀,這個事情!”
  
  張廣泰抬頭看他一眼:“什么事情?”
  
  黃吉順說:“我是說他和大翠的事,怎么辦?”
  
  張廣泰說:“該怎么辦怎么辦?!?br/>  
  黃吉順又問:“他能回來嗎?”
  
  張廣泰說:“當(dāng)然能回來?!?br/>  
  黃吉順更親熱地說:“我的意思是,別為成親的事,耽誤了他分個好工作?!?br/>  
  張廣泰平靜地說:“什么樣的工作都好。師范學(xué)院的畢業(yè)生,干什么也是好工作。”
  
  黃吉順點頭:“倒也是。不過能爭個有出息的工作,還是叫他爭啊!”
  
  張廣泰說:“什么工作都有出息??此约?,我不管?!?br/>  
  黃吉順笑著說:“話是這么說,可是到底也有個好壞之分。有的機關(guān)有發(fā)展,坐在辦公室里,有人給掃地打水,打打電話動動嘴,就是辦公了,機關(guān)擴大了,水漲船高,年年有提拔的機會,那是什么工作!有的呢,滿街跑,風(fēng)吹日曬,碰上難纏的事,受的批評比掙的錢多,那又是什么工作!依我說,叫他等個好工作要緊,成親的事,等分了工作再辦也不遲。晚幾天有什么關(guān)系,你說呢?”
  
  張廣泰仍氣宇軒昂地說:“我沒有可說的?!鞭D(zhuǎn)身穩(wěn)步而去。
  
  黃吉順在他身后喊:“不到我那坐坐?”
  
  張廣泰頭也不回地大聲說:“不啦?!?br/>  
  黃吉順又喊道:“回去和親家母商量商量,給我個回話!”
  
  張廣泰站住了,卻未回身,也未回頭。
  
  張廣泰走過廣華五金廠,正巧有幾個青年工人走出來,都禮貌地和他打招呼。他心情沉悶地連聲“嗯”“嗯”著,看也不看他們,徑直往前走。
  
  一青年工人說:“這下,張師傅和成才,慘啦!”
  
  另一青年工人說:“唉,明擺著,叫黃吉順坑了!”
  
  張廣泰又站住了,轉(zhuǎn)過身來往回走,他板著臉問:“你們剛才說什么來著?”
  
  青年工人們怯怯地說:“沒說什么呀。”“師傅,我們是替你……”
  
  張廣泰擺擺手:“給我打??!我警告你們,我和黃家是親家。如果因為你們那種話,破壞了我們的親家關(guān)系,我可唯你們是問!”
  
  一青年工人鼓起勇氣:“也不光我們那么說,全廠的人包括整條廣華街上的人,都那么說……”
  
  張廣泰嚴(yán)厲地說:“別人怎么說我沒聽到,你們說我聽到了!以后,連你們聽到別人那么說了,都要把我的話對他們講講。記住沒有?”
  
  兩個青年工人相互看了一眼,諾諾連聲。
  
  張廣泰回到家時,成才和小芹湊在一起組裝礦石收音機,成才頭上套著耳機,瞪眼側(cè)耳聽。
  
  張廣泰走近小芹,輕聲說:“小芹,我再給你說一遍,政府的事,廠里的事,大人的事,你都要聽話,該上班,上你的班,聽見嗎?”
  
  小芹不吭聲,成才卻叫:“聽見了!你聽聽。”把耳機套上小芹的頭。
  
  小芹聽了一陣,摘下耳機,毫無情緒地說:“周總理在政協(xié)作報告,講國民經(jīng)濟,農(nóng)業(yè)互助組的事?!?br/>  
  成才摘去耳機:“我聽聽?!?br/>  
  小芹沒興趣地說:“不清楚了,‘嗞啦嗞啦’亂響?!?br/>  
  成才轉(zhuǎn)動著收音機的旋鈕,疑惑地問:“怎么沒了?”半晌,摘下耳機,興致勃勃地說,“這種礦石的就是不行,等著,我給你安個交流電的,全家都能聽?!?br/>
界首市| 庄河市| 临湘市| 磐安县| 宣威市| 五原县| 湾仔区| 永年县| 新沂市| 茶陵县| 安义县| 沁水县| 遂宁市| 楚雄市| 密云县| 峨山| 义乌市| 尼木县| 昌吉市| 宁陕县| 陆川县| 迁安市| 武城县| 绥化市| 伽师县| 务川| 连云港市| 深圳市| 永年县| 苍溪县| 望江县| 琼结县| 静乐县| 肥西县| 新营市| 杭锦旗| 从化市| 内江市| 兴文县| 浦东新区| 南昌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