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天舒白日,靈景耀神州。
列宅紫宮里,飛宇若云浮。
峨峨高門內(nèi),藹藹皆王侯。
自非攀龍客,何為欻來游。
被褐出閶闔,高步追許由。
振衣千仞岡,濯足萬里流。
翠姑半躺在塌上,輾轉(zhuǎn)難眠,來來回回念叨這首《詠史》,這是以前父親在的時候最喜歡的詩詞。
在她的記憶里,父親總是坐在自家樹蔭下面,就著母親做的花生毛豆喝酒,高興了便吟詩作對再耍上幾手功夫,翠姑坐在一旁,看著明亮的光在父親手間隨意游走,忽上忽下,好像是林中飛舞的蝴蝶一般靈動,也興奮的跟著光芒跑來跑去,天真浪漫的孩子心性也經(jīng)常逗得父親哈哈大笑。
酒也是自家釀的粗酒,母親釀酒的手藝一般,釀出的酒水總是渾濁不堪還泛著幽綠色。父親卻十分喜歡,說是自家釀的“濁酒”別有一番滋味。
父親是個略有所成的得道者,雖然常年隱居在深山老林之中,但一手道行出神入化,在當?shù)匾彩切∮忻麣猓簧倌矫鴣淼膶W生擠破了他家門檻,對此父親卻不大樂意,通通拒之門外。
“那些人仰慕爹爹的道行,想要拜在爹爹門下,為什么不愿意呢?”小時候的翠姑不太明白父親的用意,問道。
“因為啊,我不想功成名就,也不想建功立業(yè)。只想平凡地過自家的日子,吃飽喝足就行了?!备赣H拍拍翠姑的頭,笑著說,“一旦收了這些人當?shù)茏?,不知道又會出來多少俗事惹我煩心?!?br/> 翠姑似懂非懂,想起那些漂亮的光芒,總是不由得心生向往,“那我當?shù)牡茏涌梢悦??”?br/> 父親一愣,隨即說道,“女孩子家嘛,會一些詩詞歌賦,操持家務(wù),之后嫁個好人家就不錯了。這些打打殺殺的東西,你學了也只會徒增煩惱?!?br/> 翠姑當時不明白,只覺得爹爹小氣,不愿意把神氣的法術(shù)教給自家,便頭也不回的跑到一邊去了。
直到后來一伙兵卒胡亂闖進她的家中,冷颼颼的刀刃架在她和她母親的脖子上時,她才隱隱明白了些爹爹的無奈。
人很多時候都是身不由己的,亂世如同一個巨大的噬人旋渦,把所有的人卷入其中,即使是遠離世俗的爹爹也不能幸免。
“聽說你是得道者,可一以當十,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與我們一同為大齊效力吧!”為首的兵卒說道。
“我不過會一點子法術(shù)哄孩子玩罷了,可不會上陣殺人?。 ?br/> “殺人么,只要有過一次經(jīng)驗自然就會了?!闭f道這兒,兵卒們的眼中充盈著血色,仿佛一頭頭渴望鮮血的野獸“是拿你的夫人孩子試手,還是跟我們?nèi)?zhàn)場上試手。你自己選吧!”
父親無奈地跟著兵卒們離開,從此便再沒有人變神奇的法術(shù)給她看了。她時常問母親爹爹什么時候回來。
母親依然每日釀泛綠的粗酒,指著一旁的大酒缸笑道,“等娘釀滿一缸的酒,爹爹就回來了,他最愛喝娘釀的酒了,一定會回來的?!?br/> 缸子里的酒滿了就倒掉,過一段時日就又滿了,這樣的循環(huán)往復(fù)之中。父親還是沒有回家。
送到家的只有旌表敕令和三百兩撫恤銀子,說她爹爹已死于王事。
母親做到地上嚎啕大哭,只不住地拉著來人要爹爹的遺骨,那人只留了一句,“尸骨找不到了。”就匆匆離開了。
翠姑想著這些,早已泣不成聲,她翻了個身,從枕下取出一柄雪亮的壓紙小刀,這是母親在臨死前的一個黑夜交給她的。那年她已十八歲了,一切都像昨天的事那樣真切。母親顫抖昔雙手把這壓紙刀交給心愛的女兒,噙著淚說道:”孩兒,你爹爹當年被挾持上戰(zhàn)場,最后丟了性命。細想我們一家,從未做過什么傷天害理的事情,卻要遭此橫禍,都是那齊國的錯,此仇不能不報!這刀留給你,以后定要報此仇!”
后來,翠姑輾轉(zhuǎn)流離,在那位大人的幫助下,成為沈煉手下吉意樓的歌伎,隱忍著等待機會。
第一次見到郭彰,她的心里是妒忌的。
被凍得半死卻奇跡生還,在家鄉(xiāng)是家族的榮耀,在諾大的齊都城之中也尚有伯父和表哥可以投靠。
明明都處在亂世之中遭遇過不幸,可是他卻僥幸逃脫,而自己卻家破人亡,失去了一切。
命運永遠是不公平又奇妙的。
與她截然不同的郭彰,本來與她的生命毫無關(guān)聯(lián)的郭彰,竟然喜歡上了她。
直截了當?shù)乇磉_對她的愛意,不在意她歌伎的身份,不顧后果地帶她見過家中長輩。
“娶妻娶賢,在彰兒看來,翠姑就是我的賢妻?!泵鎸阎拇舐曎|(zhì)問,他平靜地答道?!拔沂且欢ㄒ⑺?。”
不光是郭昭之,還是家里的人。都覺得郭彰瘋魔了,被人迷惑住了。然而郭彰竟然是充耳不聞,賣了自己的玉佩和寶劍,又向人借了銀子,偷偷買下一處小小的宅院,又挑了個黃道吉日,扯了三尺紅布并兩根紅紅的蠟燭,與她拜了天地。
“我會對你好的,我說到做到?!睙o人知曉,亦無人慶賀。兩人便成了親。
他是真心待我的,翠姑心里明白。想到這里,翠姑已是滿面淚光。她看著這把壓紙刀,想起父親的慘死和母親臨終的囑托,想起往昔父親那神奇法術(shù)的亮采,眼中爆出火花來。但是又想到郭彰,心中卻是一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