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炎俯身的時候,濕發(fā)自肩頭垂下,有水珠順著他挺直的鼻梁滴落,夜色中透出晶瑩的光。
她忽然想起,二姐曾經(jīng)在宴會上點評祁炎:“祁炎那樣容貌身段的少年,本就是世間極品?!?br/>
當(dāng)時不解其意,現(xiàn)在看到夜色下帶著一身濕寒水汽的英俊男人,她忽然有些懂了。
這樣緊實而不夸張的身形,不是那些力求飄逸的柔弱文人可比擬的。
又累又震驚,她竟忘了將視線挪開,直到一顆水珠順著祁炎的手滴在她挽起袖口的小臂上,涼得人一哆嗦。
祁炎朝她伸出一只骨節(jié)修長的手,彎腰躬身的樣子如同蓄勢待發(fā)的豹,朝她清冽道:“殿下,地上涼?!?br/> 鬼使神差的,紀(jì)初桃在那樣透亮的眼眸逼視下,不自覺伸手搭在他的掌心。
還未反應(yīng)過來,整個人就被輕松拉起,站了起來。
祁炎的身體到底是什么做的?泡了冰冷的溪水,他的手掌依舊如此炙熱。
他白色的中衣浸了水,有些清透,鎖骨以下結(jié)實飽滿的地方,一塊一塊分明的……紀(jì)初桃只掃了一眼就沒敢看下去。
她視線飄忽了片刻,才想起自己的手還在男人的掌心,便小力氣抽了抽,道:“多謝小將軍。”
然而祁炎未曾松手,反將她柔嫩的指尖往自己面前拉了拉,借著營帳外昏暗的火把光芒瞧了片刻,皺眉道:“殿下受傷了?!?br/>
紀(jì)初桃一怔,湊過去看了看,掌心果然有些破皮發(fā)紅,沾著些許細(xì)碎的沙土,大概是方才受驚跌坐在地上時,被突起的碎石蹭破的。
“破了一點點皮,并無大礙……”紀(jì)初桃微微一笑,下意識抬眸,隨即怔住。
她方才只顧著伸長脖子看掌心的傷痕,完全沒發(fā)現(xiàn)祁炎也垂著頭,兩人的額頭都快抵在一起。
從這個角度望去,祁炎額頭飽滿,眉骨突出,鼻梁至下頜的線條極其流暢漂亮。他的臉略瘦,輪廓并不生硬,這樣的長相本是偏精致的,偏生長了一雙極為桀驁的眉眼,給他添了幾分硬朗的男人氣。
被溪水浸成一綹綹的睫毛半垂著,閃著清冷的水光,眼下落著一大片陰影。
以前怎的沒發(fā)現(xiàn),褪去鋒利的敵意,祁炎其實很細(xì)心俊朗?
正入神間,掌心傳來微癢的觸感,是祁炎拉著她的手,順勢用拇指輕輕拂去她傷口周圍的細(xì)小塵土。
他常年習(xí)武練兵,年紀(jì)雖輕,指腹卻積累了薄繭,落在紀(jì)初桃幼嫩的皮膚上,有些許粗糲。
他動作神情慵冷而又認(rèn)真,仿佛在做一件尋常不過的事情,紀(jì)初桃卻是心尖一顫,總覺得這些時日的祁炎太過好脾氣,簡直陌生到令人沒法招架。
“殿下,床榻已經(jīng)鋪好啦!”遠(yuǎn)處,挽竹氣喘吁吁的聲音傳來。
紀(jì)初桃像是被驚醒似的,倏地抽回手,回頭無措地看了眼挽竹,后知后覺地紅了耳尖,輕聲道:“本宮回去上些藥,便好了?!?br/> 說罷,不再看祁炎的眼睛,轉(zhuǎn)身悶頭朝挽竹行去。
挽竹奇怪地往祁炎處張望了一眼,詢問了一句什么,紀(jì)初桃搖了搖頭,快步朝營帳方向行去。
祁炎尚且站在溪邊,衣裳濕淋單薄,目光落在自己空空如也的掌心,聞了聞,仿佛還殘留著溫柔的淡香。
從前軍營生活艱苦,行軍途中若能找到水源沐浴是件極為奢侈的事。祁炎愛干凈,陪著紀(jì)初桃在太陽下采桑祭酒,夜里看到小溪便情不自禁想要下去淋浴洗濯。
然而他生性警覺,紀(jì)初桃到溪邊的那一瞬,他便發(fā)覺了。偷偷看了眼專心掬水洗臉的華貴小公主,他將披了一半的衣裳又解了下去,故意褪至腰間……
果不其然,聽到了少女嬌氣的驚呼聲。
只是未料效果太過,將她嚇著了,還擦破了手掌??磥恚麓芜€是要掌握好度才行……
喀嚓——
有極其細(xì)微的腳步聲靠近,祁炎眸色瞬時冷了下來。
他抬眸望去,柵欄外的火把旁站了個一襲青衣步搖的妙齡少女,手里拿著一件男人用的鼠灰斗篷。
這女人白天就在自己面前晃蕩過好幾次了,祁炎記得,似乎是個什么鄉(xiāng)君。
平陽鄉(xiāng)君留意祁炎許久了。
她祖上亦是以武封爵,聽過許多大漠邊關(guān)的故事,不似普通京都女子那般偏愛文臣,反而對旌旗獵獵下破敵千萬的將軍有著極強的仰慕。
祁炎,就是她幻想中英雄的托生,英俊又有男人味。
雖然祁家如今沒落,但沒關(guān)系,她并不在意這些。何況三公主也并不十分重視祁炎的樣子,任他濕淋淋吹著冷風(fēng)也不心疼……
若祁炎能入贅?biāo)?,豈不比呆在公主府做一個任人欺侮的面首強?
思及此,平陽鄉(xiāng)君有了底氣,微抬下頜,抱著懷中備好的鼠灰斗篷向前,朝著發(fā)梢滴水的男人走去。
她道:“祁公子,夜里風(fēng)寒,你這樣會著涼的。你若沒衣裳御寒,我這兒有一件干凈的斗篷,可借你……”
話還未說完,男人已彎腰拾起自己擱在圓石上的外袍,抖開披上,徑直離開了。
連一個眼神也未曾給她,神情冷淡至極,仿佛她只是一抹并不存在的空氣。
明明……明明和三公主在一起時,他的態(tài)度不是這樣的!
平陽鄉(xiāng)君尷尬地站在原地,死死揪住懷中的斗篷,咬得下唇生疼。
夜色漸濃,山巒成了起伏的黑色剪影,蘊著翻涌的云墨。
風(fēng)飛沙走石,吹得營帳嗚嗚作響,不多時春雷轟隆炸響,豆大的雨點三三兩兩砸了下來。
女眷和隨臣們都擠在各自的營帳中避雨歇息,祁炎重新穿戴整齊,踏著一地疾風(fēng)前往紀(jì)初桃的營帳,剛巧看見挽竹提著針線籃前來,狂風(fēng)吹得她幾乎站不穩(wěn)腳跟。
祁炎順手接過她手里的籃子,道:“我來伺候,你下去?!?br/>
他聲音不大,卻總有種不容置喙的強大氣場,挽竹還未反應(yīng)過來,便已乖乖交出了手中籃子,目送祁炎掀開帳篷進去。
老天,這哪里是個侍臣該有的氣魄?挽竹撫了撫胸脯。
然而雨越下越大了,三公主的帳篷里也塞不下許多人,挽竹猶豫了一瞬,還是舉著袖子跑回了毗鄰的簡易帳篷中。這是貼身宮婢們的休息之處,緊挨著主帳篷,這樣若三公主有何需要,她們能在第一時間趕去。
見到挽竹一邊拍著身上的雨水一邊進了帳篷,拂鈴一愣,問道:“你不是去給殿下縫補衣裳了么,怎的回來了?”
“今晚,怕是不需要咱們值夜了?!蓖熘駩瀽炓恍?,掀開帳篷的一角,用手指戳了戳紀(jì)初桃營帳上投射的高大影子。
拂鈴明了,但還是不放心,披衣坐在帳簾處,守著紀(jì)初桃那邊的動靜。
雨聲越來越大,空氣中有股難聞的泥土腥氣??耧L(fēng)大作,山間的樹影映在帳篷上,如同黑魆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