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過山巒曠野,綠意起伏,天高云淡。
祁炎的指腹輕輕蹭過紀初桃的唇瓣,此時一朵浮云遮住陽光,陰翳籠罩大地,祁炎半闔著眼湊近她。
盡管不是第一次了,紀初桃依舊緊張得屏住了呼吸,既懵懂,又悸動。
鼻尖蹭過鼻尖,兩人的唇只有一寸之隔,遠處忽的傳來了馬蹄聲。
紀初桃驚醒,退開了些許。
云開見日,風吹動她綴著金鈴的衣袂翻飛,通透瀲滟的杏眸下,一抹胭脂色俏麗無雙。
祁炎一僵,淡淡收回手,望著飛奔而來的霍謙等人,沉沉的眼波瞬間凝成黑冷的冰刃。
霍謙挽著弓下馬,抱拳道:“外出危險,還請殿下莫要離開屬下等人的視線。”
抬眼間對上祁炎冷冽如刀的視線,霍謙一僵,不明白自己方才說錯了什么,惹得這位冷面將軍如此不快。
紀初桃有些遺憾,這天,她到底沒能學會吹口哨。
……
五月初是祁炎的生辰,及冠之齡,對于男子來說是個無比重要的日子。
因要商議冠禮事宜,祁炎這幾日搬回了鎮(zhèn)國侯府居住。
紀初桃提前好多天就在苦惱,該送祁炎什么生辰賀禮合適。雖然她食邑豐厚,不愁沒有奇珍異寶,可總覺得那些俗物拿去送祁炎,未免太敷衍了些。
何況,他也不在乎珍寶字畫之類的物件。
入睡前,紀初桃打著哈欠上榻,問服侍的宮婢道:“挽竹,你說若是尋常女子想送心儀之人賀禮,送什么好?”
挽竹回想了一番自己偷偷聽的那些話本故事,答道:“約莫是手帕、香囊之物罷?!?br/>
祁炎是個從里到外都很強硬的人,從不佩戴汗巾香囊之物。想了想,紀初桃搖首道:“若是……若是那‘尋常女子’心儀的,是個習武之人呢?”
那‘尋常女子’和‘習武之人’,就是您和祁將軍罷!
盡管心知肚明,但挽竹面上仍是裝作什么都不知道,一邊替紀初桃寬衣,一邊壞笑道:“若是兩情相悅,那就把自己許給他啰!保證比什么禮物都強!”
“把自己……”反應過來,紀初桃心尖一顫,佯怒道,“你越發(fā)沒規(guī)矩了!”
挽竹忙笑著告饒。
拂鈴立侍一旁,提議道:“若那人身居高位,金銀財物自是不在眼中。俗言道‘禮輕情意重’,殿下何不親手做一樣東西送給他,以示珍重?”
紀初桃覺得在理,先前簪花宴送他的那枝丹桂就是自個兒親手做的,至今還插在祁炎床頭的花瓶中,想來是很喜歡的。
紀初桃蓋上被褥,躺在榻上想:這次祁炎的生辰,給他做個什么合適呢?
想著想著,便陷入了黑沉的夢鄉(xiāng)。
紀初桃已經(jīng)很久沒有做過哪些零碎的怪夢,今夜卻又夢見了一些新的片段。
灰麻羽毛的獵隼撲騰著羽翼落在窗邊,清冷模糊的光線中,只見祁炎一身玄黑戰(zhàn)甲坐在榻邊,將紀初桃攬入懷中。
衣裳單薄,她的臉貼在祁炎胸甲上,金屬冰冷的質(zhì)感透過單薄的里衣傳來,徹骨的寒意,凍得她一哆嗦。
可是他的眼神,又如此綿長炙熱。
眼淚還停留在眼角,就被男人用粗糲的手指抹去,祁炎純厚的嗓音自頭頂傳來,沉沉道:“別哭。待此戰(zhàn)歸來,我將一切都告訴你。”
夢里的自己咬緊了唇,紅著鼻尖沒說話。
即便是旁觀夢境,紀初桃也能感到夢中自己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像是混合了悲傷和無奈的一杯烈酒,燒得人胸腔疼。
祁炎的指腹順著她的面頰下滑,撫過脖頸的痕跡,落在那枚玄黑的獸紋墨玉上。
“這是祁家的命門,能保殿下平安。”炙熱的吻落在紀初桃的眉心,他道,“我說過,不管殿下想要什么,我都給你?!?br/>
可是我想要的,你已經(jīng)給不了啊……
一聲喟嘆,紀初桃從夢中醒來,身子沉沉地仿若和睡榻融為一體。
今日的夢沒頭沒尾的,紀初桃分不明到底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還是和以往一樣預示著什么。
估摸著紀初桃醒了,拂鈴進殿,撩開帳紗道:“殿下,宮里傳來消息,今晨一早祁將軍便被宣召入朝。”
“入朝?”紀初桃被從夢中拉回現(xiàn)實,倏地坐起。
自從受瑯琊王一案牽連,祁炎已許久沒有參與朝政軍務,此番被宣召進宮,不知是吉是兇。
“有無說何事宣召?”紀初桃皺眉問。
拂鈴道:“殿下放心,奴婢已派了宮人前去打聽,想必過不久便有消息回復?!?br/>
用過早膳,前去打聽的內(nèi)侍小年歸府,為紀初桃?guī)砹讼ⅰ?br/>
小年顧不得喘口氣,躬身回稟道:“回殿下,圣上念在祁將軍多次護主有功,允他將功折罪,官復原職?!?br/>
聞言,紀初桃松了一口氣。
數(shù)月來她將祁炎帶在身邊,只為讓眾人知道祁炎值得信任,幾經(jīng)波折,總算有了個好結果。
想了想,她又問:“頒布這道旨意的,是天子還是大公主?”
小年道:“是天子,不過大公主也未有異議?!?br/>
紀初桃倒有些訝異:皇弟以往萬事都看長姐臉色行事,何時這般硬氣了?
再回想之前祁炎獲罪那會兒,紀昭明著暗著多次向紀初桃提及搭救祁炎之事……紀初桃總覺得,今日的赦免絕非臨時起意。
殿外,前來勾兌府中賬目的晏行搖著扇子,風度翩翩道:“不管如何,恭喜祁將軍否極泰來,也祝賀殿下了卻一樁心事?!?br/>
侍從們很會看眼色,知道祁炎與紀初桃非泛泛之交,亦陸續(xù)祝賀道:“恭賀祁將軍!恭賀殿下!”
這場面,像是她與祁炎成了一家人似的!
紀初桃端著清茶,不經(jīng)意的樣子:“那是祁小將軍的喜,與本宮何干?”
雖說如此,她眼里的笑意卻是怎么也藏不住。然而笑著笑著,心中又生出一絲若有若無的悵惘。
祁炎恢復了武將重臣的身份,是否也就意味著他不能再寄居在公主府做家臣了?
入了夏,天氣有些反復無常。
午后下起了細雨,紀初桃在涼亭中看書,一個時辰過去了,也只翻了兩頁而已,書上密密麻麻的小字寫了什么,她并未記住分毫。
直到宮婢前來通傳:“殿下,祁將軍來了?!?br/> 紀初桃眼眸一亮,合上書的時候,祁炎正好撐傘進來。
他還是這般高大冷峻,仿佛不管是罪臣還是重臣,皆對他造成不了絲毫影響。只是在望向紀初桃的一瞬,他疏狂的眉目才有了些許沉淀,收攏雨傘道:“殿下在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