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殿上
洛神抬起頭來,面色已然舒緩許多,瞥了雨霖婞一眼,又看了看我,壓低聲音道:“也沒什么。是我方才聽見清漪你對我說的話,一時產(chǎn)生了錯覺,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情?!彼f話間,聲音是抑制不住的輕顫,眼角居然有些泛紅,很是稀奇。
我心念微動,忍不住抬起眼仔細地端詳她,從她微蹙的秀眉到她稍曲的發(fā)梢,一路看下,仿佛這樣瞧著,就能將她瞧個透徹一般。
只是我這凝神細看下,心里竟驀地騰起一股熟悉之感--這不并不是她與我現(xiàn)在朝夕相處的熟悉,而是一種年代遙遠的似曾相識。
我正為我這想法暗暗吃驚,只聽洛神接道:“我有過一位故人,曾經(jīng)對他許下承諾,可是我卻失了約,如今觸景生情,心中內(nèi)疚,才說出那樣的胡話來,你們不用在意。”
雨霖婞聞言,咂舌道:“嘖,死鬼你竟然還有這等舊事?”捏著下巴琢磨一會,好似想起了什么,道:“等等,你先前不是說你有位故人,那故人和你還有仇么?這會子又冒出個與你有約的,這么說來,其實你的故人還挺多的?”
洛神垂下眼眸,又自去看那地面,語調(diào)緩和道:“誰人沒有過往,我又不是木頭做的?!?br/> 雨霖婞嘻嘻一笑,伸出手指點了點洛神的肩頭,說道:“你不是木頭做的,你是冰塊雕的嘛,一樣道理?!彼@般玩笑,眼見洛神竟也不著惱,不由玩心頓起:“看你心傷模樣,那故人對你來說豈不是很重要?莫非是你以前的……”
雨霖婞桃花眼里閃耀著意味不明的光彩,我見她那模樣,早已知道她這張嘴里決計吐不出什么好詞來,無非是“情人”之類的說法,不由得一陣惱恨。此刻真恨不得將她那不靠譜的嘴巴縫上幾天,也好落個耳根子清凈。
我一扭頭,看見洛神也沒說話,好像并不想辯解,白皙的耳垂卻莫名地有些微微泛紅。
我心里一酸,頗有些不是滋味,不過也不敢說出口,只得動了動僵硬的身體,開始打量起四周情況。先前幻境里的白光褪得一干二凈,但是現(xiàn)下四周圍光線依舊很充足,舉目望去,但見巨門后面的空間非常廣闊,玉板鋪地,寶頂高懸,居然頗有王殿的氣勢,看樣子應(yīng)該是個冥殿無疑,而所謂的冥殿便是墓主納棺的地方,俗稱棺殿。
冥殿左右隔段距離便聳立著一根盤龍柱,盤龍柱上纏繞了幾圈透晶鎖鏈,鎖鏈又與寶頂相連,一直延伸到冥殿深處。這些柱子左右對稱,我數(shù)了數(shù),單邊各八根,一共一十有六。柱頂各自盤著一條蟠龍,身體蜷曲,中央則裹著一顆碩大的夜明珠,夜明珠通體潔凈,正散發(fā)著柔和的光芒。我甫一看見那些夜明珠,心中暗暗驚嘆,尋常一顆鴿卵大小的夜明珠價值就已是不菲,這般巨大的夜明珠,豈不是能將一個州郡給買下來?
我正打算細看那冥殿最深處,不想耳邊雨霖婞突然吒了一聲:“姓端的!你亂跑些什么?”
我循聲望去,就見端宴不知何時已經(jīng)跑遠了,背對著我們站著,他身邊墻壁上支著一條青銅長槽,里面流光溢彩,將他身上穿的白色褻衣照個透亮,不知道裝了些什么東西。
只能隱約聽到端宴因為激動而顫抖的聲音,依稀是:“發(fā)了……發(fā)了”之類的含糊言語。
我和洛神,花惜顏心中奇怪,連忙起身走了過去,而雨霖婞已經(jīng)先行過去提端宴的領(lǐng)子,只是揪他的手懸到半空,倏然又停了下來,看樣子也是訝異不已。
我走到端宴身邊,也被驚個實在。
只見墻壁旁這青銅槽里堆了各色金銀玉器,我這一生還沒見過種類如此繁多的寶貝,花鳥魚蟲之類的玉制紋琮,各色連珠配飾,金銀杯盞,還有許許多多我根本叫不出名字的什物,全數(shù)堆在這青銅槽里,寶光四射,晃得人眼睛都睜不開。
這里面任何一件物事,拿到外面去,都能管上一生吃穿不愁。
饒是見過世面的雨霖婞也瞪大眼,轉(zhuǎn)過臉,發(fā)著抖道:“這些……這些不會是將大周國庫里的寶貝盡數(shù)搬過來了吧?我爹爹要是還在世,看到這些東西,他老人家一準背過氣去。”
端宴轉(zhuǎn)過身,白凈清秀的臉因為狂喜而扭曲得厲害,對我激動道:“尹墨寒那廝給我的報酬又算些什么!師師姑娘你看,這里每一件都比他答應(yīng)我的數(shù)目要好!”
他拿起一根金簪,自言自語道:“這鏤金簪子是送給秋月好,還是送給蓮香好呢?哎,還有那小桃紅,怎么辦,倒叫我挑花了眼。真是苦也!苦也!”
一疊聲說了幾聲苦也,連連搖頭,又撈了大堆玉器擁在懷里,一臉迷醉的笑。
我見了,氣悶得幾乎要吐出血來,這個時候,這浪蕩子居然還在想著女人,什么月啊香啊紅啊的,他這苦也到底有多苦!
洛神對金銀視而不見,只是淡淡道了聲:“上面也許噴有劇毒,不要命了么?”
我先前被這數(shù)目眾多的寶貝迷了眼,倒是忘了提醒端宴,聽洛神這么一說,不由后怕起來。按照倒斗的規(guī)矩,古墓里的東西往往不善,一般不可隨便去碰觸,即便真要去摸,也要先戴上手套或者用絹布之類的包裹起來,才是穩(wěn)妥之見。
端宴一聽,臉色霎時一白,慌忙將手中各色寶物悉數(shù)扔回了青銅槽中,將手在褻衣上使勁擦了擦,幾乎都要將手上的皮擦破了才作罷。
洛神看著端宴,不置可否地搖了搖頭,隨即抬起頭,去看眼前墻壁,面色突然一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