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主城的日光已經(jīng)很暗了,再過一陣,街上的燈會亮起,主城的夜晚就該開始了。
雷豫坐在自己辦公室的屏幕前,一動不動也有幾個小時了。
窗外是清理隊總部的院子,比起內(nèi)防部大半都深埋地下的那些辦公室,這里舒服得多。
不過今天他不怎么太愿意往窗外看。
老大蹲坐在連川的a01上,已經(jīng)幾個小時了,他在辦公室里坐了多久,老大就在車上坐了多久。
每一個走過它身邊的人都會低下頭,匆匆走過。
連川進了失途谷。
這件事清理隊所有的隊員都已經(jīng)知道了,并且記憶留存。
陳部長半小時之前有過提議,如果連川沒有回來,是否應(yīng)該考慮重置隊員記憶,這個提議被城務(wù)和內(nèi)防同時否決了。
要從記憶里抹掉連川,太困難,連川以非常人所能及的強大精神力和凌駕于內(nèi)防全員之上的武力值將自己深植于每一個人的記憶里,強行重置可能會引起嚴重的bug。
有時候雷豫會想,連川是不是就以這樣的方式,對抗著主城給他安排的命運,就算有一天他被取代了,消失了,他也會是主城永遠抹不掉的傳說。
老大在等連川回來。
每一個隊員都在等連川回來。
但除了老大,可能每一個人心里都已經(jīng)有了某種絕望和悲觀的答案。
失途谷是蝙蝠的天堂,旅行者的避難所,流亡者的夢鄉(xiāng),但卻是所有帶著主城武裝信息的人,絕不敢涉足一步的不歸之地。
再也等不到連川回來了。
這是隊員們的答案。
雷豫起身,打開辦公室的門走了出去。
他知道這時在城務(wù)廳和內(nèi)防部的地底深處,還會有人在討論另一個問題。
有可能會損失寧谷,如果連川無法帶回寧谷,下一步該怎么辦。
走過老大身邊的時候,雷豫停了一下,看著它:“去我家吃點東西嗎?”
老大抖了抖耳朵偏開了頭,肢體語言里的不耐煩很明顯,像是要把他的聲音從耳朵里抖出去。
“我有消息會馬上通知你?!崩自グ岩粋€通話器放在了車頭上,還有一個發(fā)射器,“這個你也拿著,等……連川回來了你們還要用的?!?br/>
這是連川用來跟它聯(lián)系用的發(fā)射器,跟連川的裝備和外骨骼一起在失途谷的那個出口找到的。
老大轉(zhuǎn)回頭,從車頭上叼過發(fā)射器,放在了車座上,用后腿踩住了。
雷豫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回家,回家了面對春三的時候,能不能忍得住不要去問那些自己接觸不到也不應(yīng)該試圖去接觸的東西。
春三在城務(wù)廳工作,明面上負責(zé)教育系統(tǒng)的運轉(zhuǎn),暗里的工作是需要保密的,她是非規(guī)計劃核心的技術(shù)人員。
但雷豫和她都心知肚明,他知道,她知道他知道。
這么多年以來,卻也默契地相互沒有談?wù)撨^這些。
雷豫只想著清理隊,在扛得住的壓力之下努力保全每一個隊員,雖然經(jīng)常因為力不從心而看上去有些冷酷無情。
春三想的是主城的未來。
“今天沒什么心情,”春三坐在桌子前,手在額角輕輕揉著,“吃配給吧?”
“都行,”雷豫脫下外套,過去站到她身后,在她頭上輕輕捏著,“還有沒有消息?!?br/>
“沒有消息,”春三說,“我剛到家,主城四區(qū)的掃描全部都全時工作了,除了入口的裝備,完全找不到他的痕跡,只能說他一直沒有出來過?!?br/>
“寧谷跟齊航什么關(guān)系?”雷豫沒有試探,直接問了,他和春三之間不需要迂回。
“這個不能說?!贝喝卮稹?br/>
雷豫沒有再問,之前他還可以推測寧谷和齊航未必真的有關(guān)系,能啟動同一個武器還可以解釋為寧谷自身的原因。
但現(xiàn)在春三的話,相當于已經(jīng)告訴了他這兩個人是有關(guān)系的。
雖然他需要知道這兩個人是什么樣的關(guān)系才能進一步判斷連川的安危,但他不能再直接問下去了。
“齊航在哪里?”他問了另一個問題。
“不要總問我這些回答不了的,”春三笑了笑,拿起桌上盤子里的一塊白色方塊,回手遞給他,“這個能堵你嘴嗎?”
雷豫也笑了笑。
沉默了一會兒,春三輕輕嘆了口氣:“其實我們早就知道會有這么一天的,川跟別人不一樣,他存在就是為了毀滅?!?br/>
“他的確是個不一樣的孩子?!崩自フf。
“還記得他小時候嗎,問題特別多,”春三往后仰了仰,頭靠在雷豫肚子上,“別的小朋友都不會像他那樣,想那么多,他問我,那些被摧毀了的人都去了哪里,我都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那時太小了,怎么說都怕他聽不懂?!崩自バ睦飫恿藙?。
“我記得他又纏著你問了好久呢?!贝喝α诵?,眼角有細細的閃光。
他們會化成灰燼,消散在空中。
那他們是消失了還是會繼續(xù)存在呢?
不知道啊,但身體的確是消失了,不存在了。
思想呢?精神力呢?他們記得的那些人啊事啊,也不存在了嗎?
你怎么都不問些小孩子的問題呢……這些啊,也許會永遠都在吧,在某個地方。
失途谷這種迷宮,對于初次進入的人是非常不友好的。
……對第二次進入的人也不怎么友好。
寧谷帶著連川從他唯一知道的那個交易大廳里穿過,小心避開黃花眼,隨便挑了一條有旅行者走進去的隧道,跟著走了進去。
但另一邊依舊是同樣的布局,再穿過兩次大洞廳之后,連川停下了。
“去哪兒?”他問。
“我不知道,”寧谷轉(zhuǎn)過身,從連川的問題里他聽出了質(zhì)疑,這就很讓人不爽了,雖然這個質(zhì)疑非常合理,他還是一抬下巴,“你要知道路就上前頭帶路去?!?br/>
“你在往里走?!边B川說。
“是嗎?”寧谷看了看四周,他挺不喜歡連川的,但也不是一個杠頭,在這種情況下他愿意向討厭的連川虛心請教,“這個里是指什么?”
“失途谷深處。”連川說。
“你怎么知道的?”寧谷真心發(fā)問,他是真沒感覺出來四周有什么能判斷方向的東西。
連川沒有回答,往裝著他隨身物品的那個袋子里摸了摸,然后手指一彈,一個小圓片從他指間飛出,落在了旁邊一個交易小屋門口的臺子上。
趴在臺子邊兒上睡覺的貨主抬起頭,飛一樣拿起小圓片的時候眼睛都還沒全睜開。
“本子,筆?!边B川說。
貨主沒說話,利索地從臺子下面拉出一個箱子打開了,從里面拿出了一個本子,還有兩支黑色的鉛筆。
“有別的顏色嗎?”寧谷在旁邊問。
貨主把一個小盒子扔到了臺子上:“紅的黃的?!?br/>
“不要黑的?!睂幑日f。
貨主把黑筆放回盒子里,拿了一紅一黃兩支筆扔給了他。
離開交易小屋之后,連川拿著本子,一直走到了一個人少的小洞廳的角落里,才蹲了下去,把本子放在了地上。
“你剛是用什么跟他換的紙和筆?”寧谷有些好奇。
鬣狗是不一樣,隨手就可以摸出能在失途谷交易的東西,還不會因為價格談不攏打起來。
“通用幣?!边B川說。
“哦。”寧谷想起來錘子說過,如果你有主城的通用幣,也可以買。
“筆給我一支。”連川伸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