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能清神，亦可靜心。
????郗鑒品著茶，搖著頭回味悠悠，隨后看著仿似低頭羞澀的女兒，笑道：“璇兒，這就是你瞻簀阿兄，幼時，你常問起，現(xiàn)在怎地還不見過？”
????“阿爹??！”
????郗璇低著頭，一聲嬌嗔，抬首之時，撞上了兩湖深水若瀾，差點失神；暗自穩(wěn)著心神，雙手疊在腰間淺淺一個萬福，輕聲道：“郗璇，見過劉郎君！”
????劉郎君？！
????劉濃唇往左笑，幼時他們是以兄妹相稱的，這尚是郗璇首次稱他為郎君！罷了！右手不著痕跡的緩撫了下左手，順勢挽禮笑道：“劉濃，見過郗小娘子！”
????一個劉郎君，一個郗小娘子！
????郗鑒如何品不出他們這翻問好中的意味，心中暗暗苦惱，面上卻放笑，說道：“璇兒，你幾時來的？可有見到你瞻簀阿兄煮茶？茶乃雅清之物，非胸中高潔之人，不可行得此般茶韻！”
????郗璇微微一愣，少傾，輕聲道：“茶本雅清，非人而潔；雨露皆是天成，聚之若久，水亦自清！何有高潔？”
????“這……”
????郗鑒頓住，尷尬的撫著三寸短須，轉(zhuǎn)眼見劉濃低首看茶不語，嘴角卻彎著，心中靈光一閃，笑道：“瞻簀，事不論則不清，道不續(xù)則不明，你可答之！”
????聞言，劉濃劍眉輕挑，心中本有不愿，正自言：何苦與一個陷入****中的小女郎相爭，猶為不智矣。不料郗鑒卻要他來對答，當是清談。
????若是清談，不能避之！
????稍稍正身，對郗鑒稽首道：“郗，郗伯父有命，劉濃豈敢不從！”
????眼光掠過那一直低首的小女郎，不管她看不得看得見，朝著她亦一個挽禮，道：“茶自雅而非人，水自清而非潔！劉濃，不敢茍同！”
????最后這六個字，他落得雖不重，卻吐字如飛針，聽得低著頭的郗璇雙肩輕輕一顫，淺聲道：“愿聞，劉郎君雅論！”
????“扣！”
????劉濃右手食指輕扣一下杯盞，漫聲道：“茶雅山間，不可聞，不可知，此為自然之雅。然，天地與我同根，萬物與我一體；知神入茶，行茶事雅，人茶合一，怎可惶分？圣人再言：譬道自在天下，猶川谷之于江海；和其光，同其塵；非潔而事潔，誰能辯潔？焉知，何以為潔矣？”
????話音一落，郗鑒撫著短須的手頓滯，面上的笑意卻越來越濃。劉濃此言，意解為人茶合一，茶以人行雅，人茶再難分彼此，反面駁正；而知行合一，他尚在自索，不敢予以正論。至于水清或潔，他則劍走偏鋒，將潔與清有意混淆，以事潔而辯潔，曲線矯正。
????郗璇道：“知者不言，言者不知！”
????好個知者不言，言者不知。這是將劉濃方才所言的一切，盡數(shù)推翻，再次回到起論！劉濃眉間一挑，朗聲道：“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君子行道，居在上善，上善若水，處惡而納百川；不訥于言，不成其大，終為大；故，知在道善！言道者，善也！”
????答畢，他悄悄撇了一眼楊少柳，楊少柳眼睛漫向遠方，嘴角卻微微的翹著。此種論調(diào)，是他和楊少柳數(shù)次交鋒，一再論證所得來。意在其昔年，答衛(wèi)夫人所言：君子懷松，累而生子，子落而聞聲；不可獨處山間、孤芳而自賞、知而不言。
????此語一出，郗鑒皺了眉川，撫著短須的手不自覺的頓在中部。此論調(diào)非“越名教以自然”亦非“獨化”，若論其根腳，似乎儒道皆有所談，卻又尚無明證。一時間思之再思，竟越沉越深，滿心滿腔只覺似入蠶中，欲破未破；又仿似黎明已知晝光，將見未見。
????而郗璇卻有所不同，一直垂著的頭緩緩抬起，眼中略有迷茫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似在破、似在明。
????劉濃肅肅而跪，背挺得筆直，陽光由其背后穿過，其面色沉穩(wěn)，其眼神平淡，極似臨崖之松秀；任其風過危崗，任其雨泄谷川，我自有我松性，可嘯山顛。
????半晌，郗鑒方才回過神來，嘆道：“此乃古之遺風！瞻簀，真君子也！”
????劉濃微微半稽首，笑道：“伯父，過贊！不怪劉濃口出妄言，已是萬幸！”
????郗璇眼中茫色隱去，歪著頭，稍想，淺聲道：“劉郎君，夫唯不……”
????“啪！”
????“別唯了！”
????郗鑒情不自禁的將茶碗重重一擱，打斷了女兒的話，待側(cè)目見女兒滿臉通紅，心中又生不忍，只得溫言笑道：“璇兒，汝阿兄，自小便慧覺非常，現(xiàn)下更是識積滿胸，你有所不及，亦屬正常?！?br/>
????稍頓，向著劉濃笑道：“瞻簀，我在吳縣尚要滯留些時日，多年不見，你需得留下來陪我！教教我這些茶具都該如何用，順便我亦來學學汝的雅茶之道！”
????不待劉濃回絕，他又對著女兒道：“璇兒，你瞻簀阿兄初來是客，你且?guī)е诟兴奶庌D(zhuǎn)轉(zhuǎn)，為父尚有要事，汝母已在備食，待夜間咱們再續(xù)！”
????郗璇呼道：“阿爹！！”
????劉濃急道：“伯父，不用了！”
????“休得再言！”
????郗鑒長身而起，似真有要事，竟轉(zhuǎn)身便走。待行至院口，迎面行來一個********，正是他的妻子姚氏。姚氏面帶愁色，一見他便急急的問：“璇兒呢？”
????郗鑒道：“和瞻簀在一起，汝莫去，給瞻簀收拾一間客房出來！”
????……
????梨亭中。
????郗璇跪坐于葦席，遙望著阿爹遠去的方向，心中既羞且惱。劉濃不知該是好笑還是尷尬，他算是看出來了，郗伯父并不愿悔婚，但這郗小娘子多半是鐵了心的。默然的拾起大鵝壺給自己斟了一碗，經(jīng)得適才那翻行茶，他胸中的酸意去得多半，此時見郗璇坐立難安，淺抿一口茶，笑道：“郗小娘子，若有事，但去無妨。稍后，我會去稟過伯父，家中尚有要事！”
????要事！
????又來一個有要事在身的，皆把我當什么人了？
????郗璇心中氣惱，穩(wěn)住心神，斂首道：“劉郎君，且隨我來！”說著冉冉起身，轉(zhuǎn)身攜著亭外候著的四個女婢便走，竟看也不看劉濃一眼，極是無禮！
????哼！
????劉濃心中藏著的火氣騰地一升，按膝而起。暗道：一忍再忍，孰不可忍！若不是郗伯父待我恩重，你當我愿意來此么？虧你還是個世家小娘子，虧你往年還……如今怎地就如此凌人！罷罷罷，我便隨你心意，陪你晃一圈，然后立即還回玉囊辭別郗府。尚有虎丘雅集要去呢，怎可滯留在此，竟行些與我無關(guān)的兒女情長之事！
????“怎地？”
????楊少柳見他面呈惱色，挑著奇怪的長眉，冷聲道：“如此沉不住氣！你往日自詡的松竹之性何在？隨她去，看她到底想作甚！”
????我不想看，怕是你想看吧？看我有多糗嗎……
????劉濃聳了聳肩，亦沒心情和她計較，當先便走，幾個大步便趕上那碎步而行的郗璇。一群妙齡行在前，三個男子尾隨于后，皆默不作聲，氣氛詭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