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月靜作魂，春蟲默無聲。
????郗鑒將自煮之茶捧至鼻下一嗅，閉眼，然后搖頭，暢然嘆道：“水亦如，茶亦如，器皿亦相同，為何卻無瞻簀之韻也！”
????郗璇跪坐在他的對面，雙手疊在腰腹，抿著唇不言。
????姚氏亦在一側(cè)，瞅瞅這個(gè)，看看那個(gè)，心里可著急了：這兩父女，皆是一個(gè)脾性，誰亦不讓誰，這可如何是好?。坎贿^，那個(gè)劉郎君，真的很不錯(cuò)，聽聞還極有才！若是璇兒與他成親，子嗣一定美極！我應(yīng)該助誰呢？
????稍徐。
????郗鑒擱了茶碗，淡聲道：“瞻簀此等人物，你竟不喜，汝到底要如何？”
????郗璇道：“阿爹，既見君子，云乎不喜，皆因女兒心系在喬矣！”
????“哼！”
????郗鑒冷冷一哼，慍怒道：“喬木高高，蘿藤未必能縛之！那王氏郎君，依我看，除了書法頗得衛(wèi)茂弘真?zhèn)?，別處皆弱于瞻簀矣！何況，他知汝否？心中有汝否？若失了瞻簀，我，我看你上何處哭訴去！”
????郗璇道：“但憑一壺靜水，哪怕悅君不知！”
????“你?。?！”
????郗鑒氣絕，一時(shí)順不過氣，咽哽在喉，漲得一張臉通紅。赫得姚氏與郗璇趕緊上前一陣細(xì)撫，他才緩緩喘過氣來，看著淚盈欲出的女兒，嘆道：“也罷，我也不與你來爭。下去歇著吧，待到四月初八，隨我一同赴虎丘雅集，這是我與陸士瑤議好的，不去不好！”
????郗璇眼睛一亮，奇道：“阿爹，我亦可去么？”她自小喜文弄墨，書法極絕，自問不輸于男兒。可自從去年在建康，僑裝隨父親參加一次雅集之后，父親便再不帶她。
????郗鑒眉尖顫了兩顫，嘆道：“唉，僅此一次，此次雅集為上巳節(jié)之續(xù)，屆時(shí)顧、陸皆有女郎前往、共行詩賦、辯雅、清談，汝可莫要自驕。下去好生歇著吧，不可練字過晚，小心傷眼。”
????“是，阿爹！”
????郗鑒心中極喜，有世家女郎同去，便可著女裝而不僑；上次在建康，那呆鵝就沒將僑裝的她給認(rèn)出來！默默退卻，轉(zhuǎn)念再思：真奇焉，此次阿爹為何這般痛快？嗯，有凝矣……管他，只要我心如磐石，誰可轉(zhuǎn)也！
????待郗璇一走，姚氏道：“夫君，璇兒的心，怕是鐵了！”
????郗鑒揮手道：“那是她見的翹楚過少，屆時(shí)，我邀瞻簀一同前往。汝不知，瞻簀最擅長非是清談與茶道，而是詠詩矣！到時(shí)，瞻簀風(fēng)折群英，我倒要看看，璇兒動(dòng)心不動(dòng)心！”再心道：昔年上巳節(jié)，你不正是被我如此捕獲的嘛！
????姚氏柳眉一揚(yáng)，笑道：“夫君妙計(jì)矣！”心中卻道：只是，恐怕哄不了璇兒矣……
????與此同時(shí)，同一幕月色之下，劉氏酒肆后院。
????劉濃徐徐收劍，擒劍立于月下。
????來福在一旁侍著，遞過絲帕，猶豫道：“小郎君，你，你心里若是不痛快，就打來福兩下吧！”
????劉濃奇道：“我有何不痛快，為何要拿你出氣？”
????來福指著院中豎木道：“小郎君，來福知道的，你不痛快！”
????劉濃轉(zhuǎn)身一看，只見那豎木被自己劈得傷痕累累，猛然一愣，隨后曬然而笑，說道：“昨日已去，就算有不痛快，此時(shí)已然盡無！”
????言罷，提著劍轉(zhuǎn)身入室。
????將將行至臺(tái)階，楊少柳便轉(zhuǎn)出月洞向他行來。已作女裝，仍舊蒙著絲巾，穿著一身雪白的襦裙，左肩繡著一朵碗大的粉薔薇，裙擺長長拖曳至地，邊角是桃花。娉娉婷婷的走在月色里，單就身姿而論，恍似月中的仙子偷下凡塵，美得不可方物。
????劉濃緊緊的反擒手中劍，心中竟不自主的怦怦亂跳。
????楊少柳行至近前，瞥了他一眼，淡聲道：“那郗小娘子的心不在你身，想之已是虛妄。你且好好想想，如何應(yīng)對聲望有損吧！不過，我觀郗鑒待你著實(shí)不錯(cuò)，何不讓其為你遮掩，待郗璇及笄之時(shí)，再談不遲！”
????劉濃緩緩搖頭，笑道：“阿姐，郗公待我恩重，若待她及笄再言，恐終生有誤。”
????楊少柳眉尖一揚(yáng)，神色便已作冷，冷聲道：“你喜，隨你！”
????……
????四月初八。
????天初放曉，紅日在竹林中腰徘徊。劉濃、劉訚、來福三人向劉氏酒肆外行去，這幾日劉濃每日皆會(huì)去拜訪郗鑒，匆匆而去，寥盡而回，再也沒有見過郗璇。郗鑒邀他一同前往虎丘，劉濃婉拒與他同行。該注意些分寸了，免得日后事情張揚(yáng)開來，彼此皆不易收場。
????三人將將跨出酒肆，便見門前一輛牛車呼嘯而走，待辯清那華麗的車身紋路，劉濃皺了眉。是楊少柳，比他還早，也不知要去向何處？但愿，不再有驚！
????踏上牛車轅，望了一眼虎丘的方向，正準(zhǔn)備進(jìn)入簾內(nèi)，卻見遠(yuǎn)方行來一輛牛車。車轅上坐著個(gè)俊秀的少年郎君，手里捧著酒壺，身子歪歪的靠著車蓬壁，一條腿蜷在轅上，另一條腿則隨著車轱轆晃來晃去。
????陸納！
????陸納揚(yáng)著酒壺，大聲笑道：“哈哈，瞻簀，欲往何處??？”
????劉濃由心的笑著，跳下車轅，疾步迎上，揖手笑道：“見過祖言兄，我正欲前往虎丘，怎地，祖言不去？”見他拿著酒壺猛灌，又道：“晨初飲酒需得少量！”
????陸納將酒壺?cái)R在車內(nèi)，呵呵笑道：“也是，若是醉了，可上不了虎丘！我怕你忘時(shí)，所以來請！來，咱們同坐一車！”
????說著，拉著劉濃便進(jìn)了車。
????里面空間頗大，二人對坐亦不顯擠。車開著窗，清晨的徐風(fēng)拂進(jìn)，惹人清爽。陸納半靠車壁，打量著劉濃，突地笑道：“瞻簀，你今日要小心！”
????“嗯？”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讓劉濃廢解，遂笑道：“今日既不是正式鄉(xiāng)評，多半便是各自隨意行雅，有甚好小心的？”
????“嘿嘿……”
????陸納懶懶的一笑，眼神愈發(fā)晶亮，瞅了劉濃半晌，才古里古怪的道：“現(xiàn)下且不說，待會(huì)你就知道了！”
????兩輛牛車出城西，轉(zhuǎn)北直奔虎丘。一路上，二人輕語漫聊，陸納說些吳郡雅趣，劉濃是個(gè)很好的聽眾，每每他說至出彩之處，必然贊道：“妙哉！”
????恰逢此時(shí)，陸納笑言：“春色正緊，若能隨車漫野而聽琴，亦是莫大享受?！眲鉃⑷灰恍Γ粗巴庥挠木G意興致也起，便吩咐來福取琴，略一調(diào)弦，便要行琴。
????陸納制止道：“慢，且稍待！”
????劉濃不解，揚(yáng)眉問意。
????陸納笑道：“隨我下車，稍后便知！”
????下得車來，陸納朝著隨從低語幾句，便拉著劉濃避在一旁。陸氏隨從則圍著牛車一陣忙活，不多時(shí)，竟將車廂給拆了，空空蕩蕩的只余半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