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油李府今日中門大開,這是不常有的事。因為家主李客雖然富有,卻是個商人,士農(nóng)工商,地位確實太過低下。往往士族官員都會自矜身份不會登門,通常見面更是頤指氣使,今日卻有些不同尋常。
正廳內(nèi),一管家打扮的中年男子被請在上座,主人李客卻是卑躬屈膝,微微曲身聲音有些諂媚“縣府抬愛,可是恐怕犬子不懂今日宴席規(guī)矩,所以有勞張先生提點,此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話畢向身后輕輕招手,身后長隨奉上一個十分小巧的紅漆木箱擺在張管家身旁茶案上。
張管家面無表情只是放下手中茶杯,伸手微微打開了木箱,只是隨意瞥了一眼卻被深深吸引。里面赫然用錦布包裹了幾塊小黃魚,只是微微露出看不清數(shù)目。他十分意動,卻仍然強裝鎮(zhèn)定,只是相比剛進門時的頤指氣使態(tài)度大變,管家合上木箱微微笑道,聲音也變得熱情:“大人禮太重了,且說不定今后便是一家人,說不定我還要多仰仗令郎提攜,所以此物還是請大人快收起來,折煞小人了。令郎文采斐然已經(jīng)名動劍南道,可惜卻因身份不能參與科舉。縣府惜才,今日宴席有意邀請江油望族一起推舉令郎舉賢入仕,小人先在此恭喜了!所以無需擔心,今晚自有縣府照應(yīng)?!惫芗以挳呉荒樞θ莺挽銋s仍未起身,一手死死按住裝著黃金的小木箱,眼神緊盯著李客。
在商場與諸多官吏打交道多年的李客心領(lǐng)神會,伸手取過小木箱,打開后只是用里邊的錦布將黃金包好取出,不著痕跡地塞入管家的衣袖里,說道:“先生高義,是李客膚淺了,李客當多向先生學習?!?br/> 張管家終于露出心滿意足的笑容,起身抱拳說道:“小人就先行一步回縣府幫忙準備今晚宴席,恭候令郎赴宴了,勿送?!闭f罷大步離去。
一直在偷聽的李月圓從屏風后邊露出了小小的腦袋,眼睛靈動。她見到一直與父親談話的縣府管家離去,向小狐貍一樣狡猾一笑偷偷跑到放著請柬的案臺前將宴貼拿起,提起裙擺就向外跑,直到跑到門外才向廳內(nèi)的李客喊道:“爹爹,我將請柬拿去送給哥哥!”
“丫頭跑慢些,小心別摔著。”大廳內(nèi)的李客一臉寵溺的笑容。
“知道了爹爹!”小丫頭聲音越來越遠。
“哥哥,哥哥,李縣府送了宴帖上門邀請你去參加今晚的七夕文會了!”人未到聲音先至,一個圓臉可愛少女一手揮動著鎏金宴帖,一手提著裙擺跑上了閣樓,已是氣喘吁吁,香汗淋漓,卻笑得十分開心。
聽見妹妹聲音的李長庚慌忙將手邊的《詩經(jīng)》攤開蓋住正在觀看的仙人傳說話本,又將放置在雙膝上的長劍踢到書案下變,這才站起身來走到閣樓樓梯邊。
月圓終于爬上閣樓,一臉可愛的笑容卻在氣喘吁吁,拿著宴貼的小手高高揚起像是在邀賞。哥哥從小聰慧五歲便能作無言,七歲便能作七律,十歲就會作賦,前些日子剛滿十五歲的哥哥一篇《大鵬賦》更是名動劍南道。只是受累于商人子身份,滿腹才學的哥哥從通過應(yīng)試進入仕途的機會變成了絕路,所以哥哥雖然在父母和大哥身前裝作不在意,但是其實一個人的時候還是十分憂愁。這些李月圓以為,只有自己才知道。
李長庚按住妹妹的頭,寵溺地揉了揉,取過宴貼說道:“大大咧咧像個男孩子一樣,小心嫁不出去了,謝謝妹妹了?!?br/> 李月圓一臉苦惱左搖右晃著小腦袋,卻沒甩開頭上的手,她只好嫌棄地拍開了哥哥按在頭上的手撒嬌道:“不要按我的頭啦,本來個子就不高,我要長不高了!”
李長庚哈哈大笑,取出手巾給妹妹擦汗。李月圓卻繼續(xù)奶聲奶氣說道:“我才不要嫁人呢,我要一輩子陪在爹爹母親和大哥二哥身邊。哦,對啦,恭喜二哥啦。二哥終于守得云開見月明,今后就要像大鵬賦里說的:‘激三千以崛起,向九萬而迅征?!讲角嘣评?。”
“怎么回事,這與宴席有什么關(guān)系?”李長庚卻有些疑惑。
李月圓解釋道:“我剛才在屏風后邊偷偷聽到從縣府送請柬來的叔叔說今晚要聯(lián)合江油望族舉賢,而主角就是哥哥你呀!”
“哦?那個府君腦滿腸肥,滿腦子里只有一個錢字,無利不起早會有這么好心?”李長庚卻十分懷疑?!半y道父親花了許多錢為我捐官?我去找父親去,不值當?shù)模椅以缇透赣H說過我不愿意用錢買進仕途。你在此休息休息,我去去便回?!闭f完李長庚就要下樓卻被妹妹攔住了。
“好像不是呢!”李月圓開口:“我看到父親給了那個叔叔些許錢財,那個叔叔只敢偷偷拿走。如果是父親捐官,那個叔叔不會不敢拿錢的!”
“哦,這樣?”李長庚仍舊有些懷疑,卻不再想。笑了笑,看向妹妹說道:“今晚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玩?”
李月圓兩眼放光,卻又蔫了下來:“爹爹肯定不會同意我去的?!?br/> 李長庚又揉了揉妹妹的頭說道:“此事好辦,你就跟往常出門一樣扮作我的書僮,讓大哥打掩護不告訴父親就好?!?br/> “好的呢!”李月圓笑得像一只偷到小魚干的小狐貍,露出了兩顆可愛的虎牙。
傍晚已是飯點,李長庚已經(jīng)出門赴宴。李客在飯桌前沒有看到自己的女兒,有些疑惑的向身邊的長子問到:“你妹妹呢?”
李寶泰答道:“妹妹說最近又長了許多贅肉,今晚就不吃了?!?br/> “胡鬧,她正在長身體的時候怎能不吃晚餐,等會吃飽你給她送些餐食過去。今日鋪中生意如何?”李客端起飯碗,如同平常一樣開始詢問交給長子的家中生意,卻沒看到長子后背已被汗水浸透······
縣府大門外守衛(wèi)侍立兩旁,衣甲明顯被清洗過煥然一新,顯得極其威嚴,墻上也披紅掛彩分外有節(jié)日的氣息。李長庚以前只是遠遠見過,因為沒有資格進入所以并未靠近,今日還是第一次如此接近縣府。李長庚站在臺階下邊,身后便是女扮男裝扮作小書僮提著裝著筆木紙硯竹籃的妹妹。不同于尋常跟哥哥去過的文會,威嚴的氛圍讓李月圓有些緊張,她悄悄開口跟哥哥說道:“哥哥,我還是回家吧,被發(fā)現(xiàn)就不好了,我有些害怕?!闭f罷她轉(zhuǎn)身就想逃。
李長庚其實自己也有些緊張,伸出有些出汗的手牽起妹妹的小手說道:“月圓莫怕,有哥哥在?!?br/> 牽著哥哥的手李月圓怯意全無,反倒是覺察到了哥哥的緊張反過來輕輕握了握哥哥的手,兄妹兩相視一笑,手牽手步入縣府。
······夜已深,宴席漸入佳境。
與二人所想不一樣的是知道此時李長庚李月圓兩人卻被晾在一旁還無人管??h府飲酒后詩興大發(fā),吟詩幾首,終于把自己冥思苦想多日的應(yīng)景詩句在酒席上吟出,自鳴得意。而眾人更是恭維不絕。李長庚自己喝著悶酒,聽著不堪入耳的打油詩和眾人瞎眼般的恭維只覺得惡心,手中的美酒也覺得喝不下了。李月圓一臉擔心的看著哥哥,卻不好勸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