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褲子放屁一般填寫上自己的曾祖、祖父、父親都是干啥的。襲翼國公這四個字,劉鈺已經(jīng)快不認得了。
又把自己的名字、籍貫、功勛、出身都填寫好后,伸出手壓了一下關(guān)節(jié),嘎嘎的響聲一斷,提起筆就在空白的試卷上一陣猛劃拉。
這不是現(xiàn)場作文。
這是背誦默寫。
…………
第二日的傍晚,天佑殿內(nèi),被抄寫過后的卷子早已經(jīng)送了過來。
作為皇帝必須掌握的一支力量,三年一次大秋考,皇帝總要抽出時間親自把所有的卷子都翻閱一遍。
勛衛(wèi)是貴族世襲的,也就是熟悉熟悉京營和宿衛(wèi)的一些事,等到了襲爵的時候去襲爵。前幾代還能用,然而到劉鈺這一代基本上都廢了。
武德宮上舍考核出來的三甲,更類似于漢代的郎官,作為皇帝身邊的人才儲備,稱之為龍禁衛(wèi)。
和幾乎是嫡長子世襲的勛衛(wèi)不是一回事,也和科舉考出來的進士不在一條線上。
三甲授龍禁衛(wèi),頭名正三,二三名從三,后續(xù)名次中再選出幾個。
其實就是漢朝時候的郎官,只不過數(shù)量更稀少一些,選拔途徑也不是世襲或者舉薦而是考試。
漢時如霍去病、張騫等人,也都是從郎官做起的??婆e之后,這屬于是“幸臣”,是官僚系統(tǒng)之內(nèi)被鄙視的那一層。
所不同之處在于漢時郎官要么是貴族充任、要么是舉薦出來的,而且數(shù)量極多。
漢時郎官能否被用,多看運氣。運氣不好,可能一輩子都是郎官。
譬如漢武時候的郎官顏駟,七十多了還是郎官,漢武帝某天偶然發(fā)現(xiàn)就問他。顏駟說,我好武,可是文帝的時候喜歡有文化的;我長得丑,可是景帝的時候又喜歡長得俊美的;等好容易輪到陛下登基了,陛下又喜歡冠軍侯那樣的年輕人,而我又老了……
大順的這些龍禁衛(wèi)們倒不用擔(dān)心這個,三年就選出來三五六七個,基本都能用得上。
朝政嘛,不要搞清一色,要搞對對胡。
武德宮出身的郎官、世襲公侯、科舉文臣,構(gòu)成了一個穩(wěn)固的三角。
武德宮郎官又是皇權(quán)的延伸,頗有幾分類于前朝太監(jiān),只是沒有割以永桎。
平日和皇帝朝夕相處,若皇帝信任,平日認為有才能,就可以外放出去,空降摻沙子,或者直接執(zhí)行皇帝的意志。
能混到上舍的,大多都是邊軍府兵、勛位老兵將子嗣、老五營孩兒軍這些均田府兵的后代。
搞全國性的教育改革,大順拿不出錢。
而且容易捅馬蜂窩。
但在基本盤內(nèi)的教育改革早在太宗皇帝的時候就定下來了。
開辦營學(xué),強制入學(xué),層層考核,復(fù)三舍法,和那些為了不至于狗屁不懂但又出身注定能當(dāng)官的勛貴子嗣去武德宮學(xué)習(xí)不一樣,考出來的大多也算是人杰了。
前朝皇莊、韃虜圈地、混戰(zhàn)屠殺、遼東犁庭、前朝舊貴清洗,為大順提供了足夠的土地,保證這些基本盤府兵的安置。
考試內(nèi)容和科舉的完全錯位,皇權(quán)故意為之的挑唆,保證了彼此之間的隔閡。
前朝皇莊和韃虜圈地后的土地,部分拿出搞均田和二十年易田制,保證了內(nèi)部嚴禁兼并,每年百萬兩的投入保證了基本盤內(nèi)讀書人的數(shù)量。
這些人有機會做郎官掌權(quán),整個階層又不至于淪為前朝軍戶農(nóng)奴。
和勛貴們一起壓制科舉文官,至少保證了不至于武將像是三孫子一樣見了文官就磕頭。
而科舉文官、勛貴的反向制衡,又保證了這些良家子和郎官們不會變成馬穆魯克、耶尼切里或者漢時大將軍。
每三年才選出三五個充任郎官龍禁衛(wèi),文臣們也可以接受,也就是李淦和劉鈺所說的“名正言順”。
他是天子,不是酋長,科舉一開,就不可能讓誰上誰就上,該走的流程必須要走完。
也算是一種制度性的保證,但實際上并沒有什么卵用:崇禎這種半途上位的天子,殺大臣像殺狗一樣?;实壅嬉请S便用人,其實也沒什么力量阻止,只是一種雙方都以為有用的自我欺騙罷了。
這是太宗皇帝留下的朝政穩(wěn)定的格局,也是科舉文官無論如何沒法伸手的地方,故而皇帝必須要重視大考之后的策論選拔。
武德宮的整體的儒學(xué)文化水平,很稀松。
字大多寫的一般,微言大義王政德化之類也能被舉人甚至秀才們嘲弄為狗屁不通。
為了防止皇帝看到字寫得不錯就認可,所以卷子都是讓書寫房出人,抄寫一遍后再遞送上來。
這倒不是為了防止作弊,這種選拔本身就是皇權(quán)的作弊,只是為了防止皇帝看著字寫得好看把選“郎官”變?yōu)檫x“詞臣”。
加上選為龍禁直接就是三品、從三,品級過高,策論選拔要天佑殿里的老臣們一起選拔,重的是見識和才能。
卷子一送過來,只是略微掃了幾眼,幾乎所有人都猜出來哪一篇是劉鈺的文章。
就像是鴿子群的烏鴉、黑豬里的羊羔子,整個風(fēng)格和其余人寫的截然不同。
整個天佑殿內(nèi)鴉雀無聲,包括李淦在內(nèi),全都在仔細讀劉鈺寫的那篇關(guān)于“西域問題”的史策論。
洋洋灑灑將近六千字,寫了好幾尺。
也不是說之前就沒有人寫這么長,策論的底線是二百字,二百字以上就可,要是愿意,天黑收卷之前你寫本金瓶梅都沒人管。
之所以一眼能看出來這明顯是劉鈺的,因為后面還綴著幾張附錄和圖表,在場眾人想不出除了劉鈺誰還能搞出這么古怪的東西。
史論前面的內(nèi)容,基本沒有什么爭議。
先是說蒙古問題,因為蒙古法典的緣故,黃教成為了蒙古的族教,所以雪山一定要控制在手,否則蒙古就不會安穩(wěn)。
而雪山想要控制在手,河西走廊和青海要在手、西域也要在手,只有西域才能威脅到雪山這個宗教圣地。
隨后又論證了匈奴、蒙古、后金的崛起,只靠水草游牧是不行的,必須要占有農(nóng)耕地,才有能力制作足夠的甲胄、火槍、大炮,這樣才真正可以威脅到中原的統(tǒng)治。
準(zhǔn)噶爾部占據(jù)西域,那里是有不少城市的,也有不少手工業(yè)。
西域自古又是東西交匯之地,準(zhǔn)部可以從波斯、莫臥兒、羅剎等國那里,得到火槍和大炮。
所以準(zhǔn)噶爾部要比困守在蒙古高原的喀爾喀部強大。
如今北方又有羅剎崛起,若是任由準(zhǔn)部在西北折騰,日后羅剎若是支持準(zhǔn)部,那么國朝的風(fēng)險還是很大的。
南部的印度,也有法蘭西、英圭黎等國滲透。有朝一日,若是印度被滲透了,那么西域就要成為對抗西洋人的橋頭堡,也是保衛(wèi)雪山圣地控制蒙古的屏障。
如果能夠把準(zhǔn)部拆分,蒙古各部的四分之三都在國朝手中。
這樣一來,作為蒙古各部真正的宗主,又可以借機引誘羅剎國內(nèi)的卡爾梅克人,日后可以攪亂羅剎人,成為日后和羅剎人外交中一張重要的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