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們雖說做不到岳爺爺那樣,但糟蹋婦女也是死罪。你是怕這個?莫要怕,若是還有妹妹,一并來吃糧就行。非是你們想的那樣,大人招兵,也招工,還順帶著辦撫育院、開義學,別太小就行。”
張虎還是不太相信,可一猶豫的功夫,張大敦已經(jīng)全盤說出。
“軍爺,若真是這樣,俺家里確實還有個弟弟,還有個妹妹,妹妹小點,十歲,弟弟大點,十四,可都能吃糧?”
“能。你去叫來吧?!?br/>
“誒!”
答應著,也不管張虎還要阻攔,就要起來去喊,可這才發(fā)現(xiàn)剛才那一番“打斗”已經(jīng)耗盡了全部的力氣,竟是連站都站不起來了。
好在旁邊的軍官回頭又問了問四人的名字,張大敦、張二墩、張虎、張妮,直接把名字都寫上了。
負責記錄名字的那個士兵小聲道:“米爺,大人可是說要看看合格再記啊。”
軍官或許是想到了自己幼時被賣那一年的悲慘記憶,嘆了口氣道:“能活到現(xiàn)在的,都合格。記上吧?!?br/>
“是。”
大筆揮舞,將四個人的名字先寫了上去,有士兵盛了半碗米湯遞給張大敦和張虎。
半熱的米湯一口就全咽了下去,眼巴巴地盯著鍋里的米,可盛湯的士兵卻不再舀了。
“別看了,以后天天吃得飽?,F(xiàn)在給你們半碗,那是為你們好。撐死多少個了?!?br/>
張大敦咽了口唾沫,恢復了一會力氣,剛要走,又被張虎拉住。
張虎仰頭問道:“軍爺,你說的可是真的?真是有甚么撫育院?”
“那還有假?我米高要是說謊,天打五雷轟。這總信了吧?”
張虎雖不認得米高是誰,可聽著對方發(fā)了毒誓,終于信了。咕咚一下對著軍官連續(xù)磕了幾個頭。
…………
劉公島,小站營內(nèi)。
康不怠憂心忡忡,屋子里只剩下他和劉鈺,這番話憋在心里有好幾天了,終于忍不住了。
“公子,你之前怎么折騰,只要陛下信任都好??纱笕艘B(yǎng)死士……這,這是大忌啊?!?br/>
劉鈺神色略微有些古怪,笑道:“仲賢真敢想啊,養(yǎng)死士?我養(yǎng)什么死士???”
“不養(yǎng)死士,緣何要招募些七八歲、十歲的孩子?”
康不怠心說,大人又不是專門買賣人口的,這七八歲的女孩子或許能賣給老鴇,但以大人的性子也不會干這么臟的事。
尤其是這些孩子最好都是父母都沒了的、或是父母為了一斗糧食就賣了的。
這么一來,這不是為了養(yǎng)死士,是為了什么?
劉鈺淡淡道:“不過教他們讀書、寫字,把我的一身本事傳下去而已。我正大光明地辦義學,可不是偷偷摸摸養(yǎng)死士?!?br/>
聽到“正大光明”四個字,康不怠這才略微放心,又不十分確定,問道:“公子,辦義學……辦義學似乎還沒有專門招家里人都死的差不多的孩子的?!?br/>
劉鈺嘆了口氣反問道:“若是我不管,這些孩子也是死。我要管,就二十萬石糧食,夠干什么的?仲賢是不是怨我到現(xiàn)在才出手招兵?還是怨我有糧卻冷眼旁觀不救濟?”
康不怠搖搖頭。
“公子所做,亦對亦不對。我不好評判。只是我在意的不是此事,不知公子知不知道前幾年出過這么一件事?江蘇某地大災,某富戶出面救濟,當?shù)乜h令以為此人必要蠱惑人心行叛逆之事,便先把這個人抓了起來。以致災民大怒,攻破了縣衙?”
“這件事公子就算不知,那公子知不知福建教案,耶教人趁災救濟,以致朝廷震怒的事?”
“但凡有災,朝廷最怕的就是有人聚攏災民。公子辦義學,正大光明固然好,可若是有心人參公子一本,說公子豢養(yǎng)死士……公子可知,自古以來,私藏甲胄尚可自辨,而豢養(yǎng)死士必死無疑?”
“陛下圣眷隆時,不過微微一笑。將來誰又可知?當年福建耶教的事,陛下當年也是微微一笑,如今又翻了出來……”
劉鈺哈哈大笑道:“我要走的,是光明正道??克朗康模繋讉€壯士的,都是死路。那種人縱然做成了,這天下可有半分改變?仲賢放心,我不是養(yǎng)死士,而且這義學里教的,也不是兵法、格殺、戰(zhàn)陣之術(shù)。只是普普通通的識字、算數(shù)、天文、物理而已?!?br/>
“那公子準備讓這些人長大后做什么?”
“當先生。”
“就這么簡單?”
“就這么簡單?!?br/>
“教不教儒學?”
“不教?!?br/>
“只教西學?”
“仲賢這話大為不對。只在西洋有道理的,叫西學,諸如上帝天堂之說;只在東方有道理的,叫中學,諸如天人感應。那一一如一、二二如四,你就是跑到了阿美利加,那也是對的,怎么能叫西學呢?那叫科學。”
康不怠苦笑搖頭,半晌道:“那公子曾所謂的中學為體、西學為用……豈不是自欺欺人?公子自己似乎都不信,只是為了堵天下悠悠之口?”
“仲賢又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