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有一天你無所事事漫步在重慶的街頭，然后被一群花枝招展的大嬸們邀請你參加“重慶一日游”，那么你一定不會錯過的是磁器口歌樂山朝天門和江北城。今天要說的一切，都發(fā)生在江北城。
熟知我的朋友們一定知道，我生于江北，長于江北，出去混跡了幾年又回到了江北，可見江北是一個能留住相貌非凡當(dāng)代才俊的寶地。不過江北算是比較大的，江北城只不過是小小的一角。江北城雖稱之為城，不過是古時候重慶城江對岸的一個小城而已，然而這個小城卻是最初重慶本土人文發(fā)展的根基。所以現(xiàn)在老重慶們都稱其為“記憶之城”，記憶這東西就跟一個人老掉了一樣，會漸漸模糊和遺忘，也正如幾日前微博上那個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夏老師說的，天地創(chuàng)造了時間，時間制造了歷史，歷史遺留下回憶，回憶又被時間沖淡。這也許是我唯一認(rèn)同的一句。
2006年的時候，我意外認(rèn)識了一個人，他是彩姐大學(xué)同學(xué)的爺爺，當(dāng)彩姐在跟我說起這個人的時候，住在江北城，近來老是遇到怪事，盡管人沒有怎么樣，但是反復(fù)出現(xiàn)的情況讓他的生活很是困擾，于是希望我能夠去看看和了解一下，如果不是鬼事也就罷了，是鬼事的話，最好是看在彩姐的面子上幫上一把。明知道沒錢賺，但是為了掙得好表現(xiàn)，我還是屈服了。
2006年的江北城，正面臨著整體開挖興建歌劇院和科技館。而那兒充斥著大多數(shù)重慶人童年的回憶，彎彎窄窄的舊巷子，斑駁破舊的老城墻，還有那些轉(zhuǎn)盤才能得到的黃糖畫跟一邊敲一邊賣的“麻湯”，矮舊房屋的房頂上總是有一些私自出逃的貓兒，優(yōu)雅地走在屋梁和瓦片上，驚起地上那群笨狗的怒吼。我記得小時候常常在江北城的街頭吃老爺爺踩著轉(zhuǎn)出來的棉花糖，還有那些用草編起來的玩具?？傊?，江北城有我不少的回憶和足跡，盡管它與一江之隔的渝中區(qū)相比，顯得那么的市井和落寞。
彩姐告訴我，她會在那天下課后帶著她的同學(xué)來找我，然后一起去找她的爺爺，了解下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我心想正好，眼看那片擁有我回憶的地方就要面目全非，我也該乘著現(xiàn)在去看看了。
當(dāng)天彩姐和她的同學(xué)與我匯合以后，我們就直接開車去了江北城，路上彩姐跟我介紹，她的這個同學(xué)姓田，所以我叫她田同學(xué)。田同學(xué)的爺爺自然也姓田，如果她不是隨母姓的話。在田爺爺?shù)募依?，我看到了這個清貧的老人。他的家里小小的，就跟我們平?？吹降睦先说募依镆粯?，不過老人雖然已經(jīng)六十多了，但是身體還是非常利郎，說話也口齒清楚。不過卻顯得非常郁悶，表情上看來，似乎受了天大的委屈。
我問田爺爺，到底是發(fā)生了什么事，讓您老人家愁成了這副面容。他嘆了口氣說，最近不知道是自己倒霉還是怎么的，他好好的坐在路邊，卻經(jīng)常有從身邊經(jīng)過的年輕女孩，路過他的時候突然停下，回頭，然后不由分說給他一個耳光，打完還罵一句流氓。前幾天甚至還先捱了一個耳光后，爭辯無用，姑娘走了，回頭還帶來一個大漢把他給按在地上打了一頓，自己歲數(shù)大了，經(jīng)不起幾次打，怪就怪在這些事接連的發(fā)生，頭幾次他捱了耳光也就算了，大多數(shù)姑娘打了也就走了，不過他始終想不明白為什么那些素不相識的人要打他，更加想不通自己剛正不阿的一生卻要被這些女孩罵做是“流氓”。想不通，想不通……
我目瞪口呆，完全不知道他在說什么?？傆X得這個精瘦老人雖然受了委屈，我聽來卻有種莫名的喜感。不好意思笑出來，正想告訴他，不要想不通，想不通會形成怨念的時候，他突然問我，對了小伙子，你是誰啊，你來干什么。
我才發(fā)現(xiàn)我忘了告訴他我究竟是來干什么的，否則的話，我會覺得眼前的這個老人正在跟我上演一出精神分裂的戲。于是田同學(xué)趕緊跟她的爺爺介紹我是誰，我只能在邊上傻乎乎的笑。介紹完以后，她爺爺才若有所悟的知道原來是自己孫女帶人來給自己消災(zāi)來了。他問我，小伙子你說我是不是遇到什么臟東西了，要不然我家族幾百年來都那么正直守諾，為什么這種莫名其妙地事情會發(fā)生在我的身上？我問他，幾百年，什么意思啊？他轉(zhuǎn)頭對他孫女說怎么你還沒告訴過他們嗎？于是田同學(xué)才告訴我，他爺爺是個守陵人。我問她是退休后在公墓上班嗎？她說不是，田爺爺守的是明玉珍的墓。
明玉珍我是知道的，他是重慶歷史上唯一的一個皇帝。明玉珍墓也是重慶唯一的一座皇陵。雖然寒酸了點，但是至少人家也是披著龍袍的真命天子。據(jù)說他的墓是在80年代的時候被發(fā)現(xiàn)的，雖然出土了大批珍貴的文物和龍袍，但比起那些大朝代的皇帝來說，他算是非常樸素的了。明玉珍在元朝末年的時候曾經(jīng)帶領(lǐng)農(nóng)民軍起義，曾是徐壽輝紅巾軍中的一名驍將，根據(jù)野史的記載，在中國元朝末期的時候，曾經(jīng)有一個宗教組織，稱之為明教，小說里的張無忌謝遜楊逍都是明教的人，但是那是小說，明教卻是真實存在的。明玉珍原本不姓明，具體姓什么也無從考證。但是由于當(dāng)年驍勇善戰(zhàn)不怕死，帶著軍隊從湖北打進(jìn)重慶，期間因傷失明了一只眼睛，而且加上自己也是明教中人，于是覺得“明”字跟自己似乎冥冥之中有種緣分，于是給自己改了個名字，叫做明玉珍。后來徐壽輝被心懷叵測的陳友諒老師害死，陳友諒稱帝，于是明玉珍意識到自己也將要成為下一個目標(biāo)，而自己也不認(rèn)同陳友諒這個奸詐的皇帝。于是在攻克了重慶以后，加固城防，招兵買馬，他自己也在重慶稱帝，稱大夏國，年號天統(tǒng)，都城重慶，自封隴蜀王。那時候的明玉珍還非常年輕，所以天妒英才的事情是常有發(fā)生的，他自立為王以后，就一直跟朱元璋陳友諒等人抗衡，后來陳友諒死了，朱元璋也成功改朝換代，害死了徐達(dá)跟常遇春，想要再收編分散在各地的勢力就有些困難。于是要明玉珍投降，明玉珍不肯，偏偏又生了重病，只做了9年的皇帝，在三十多歲的時候，就一命嗚呼了。于是朱元璋拍了明朝軍隊攻下重慶，明玉珍的族人投降。值得一提的是，據(jù)說朱元璋老師也是明教中人，他之所以稱當(dāng)朝為明，也是為此。
不過我不明白的是，田爺爺姓田啊，跟明玉珍能有什么關(guān)系呢，于是田同學(xué)告訴我，她和她爺爺祖上在幾百年前大夏天統(tǒng)時代的時候，就是明玉珍未稱帝時期的家將。后來他做了皇帝了，也就成了統(tǒng)領(lǐng)。明玉珍死之前特別囑咐了她的祖先，說是寧肯戰(zhàn)死也不要投降，說罷便撒手西去?？墒敲饔裾涞膬簩O和妻妾卻沒他那么高的氣節(jié)，朱元璋的軍隊一打過來，絲毫沒有反抗，為了保命，就選擇了投降。當(dāng)時的田將軍沒有帶兵反抗，覺得心中有愧，于是在風(fēng)頭過去之后，隱姓埋名，囑咐自己的子孫后代，要世世代代地守護(hù)帝陵。這一個承諾持續(xù)了數(shù)百年，家傳的武學(xué)都已經(jīng)找不到了，到了田爺爺這一代，退休后接過前人的班，當(dāng)了默默無聞的守陵人，雖然以前的貴族如今的小市民，沒有人會注意到那個守在明玉珍墓附近，坐在小藤椅上的老頭，而對于絕大多數(shù)人來說，明玉珍墓象征著一段歷史，或是一個古跡，看過了也就離開了，但是對于田爺爺來說，守墓早已不是一個工作，而是一份責(zé)任。他要堅守的也不是一個被市政府聲稱保護(hù)的文物，而是守住一份祖先的承諾和榮耀。
聽到這里，我對眼前這個有點吊兒郎當(dāng)?shù)睦先擞行┟C然起敬，我對田爺爺說，剛剛你跟我說的你遇到的所謂“怪事”，在我看來還不明白它究竟怪在哪里，你說那些女孩路過就莫名其妙給你一巴掌的時候，你難道就沒有問她們到底這一巴掌是為了什么嗎？他說問了，怎么沒問啊，被莫名其妙打了以后，他曾上前去拉住一個女孩不讓她走，要她說清楚為什么要打人，那女孩說他耍流氓，他爭辯自己沒有耍流氓不就在那坐著嗎，女孩說她路過的時候被人摸了一把屁股，而那附近就只有他一個人，不是他還會是誰，于是這時候圍觀群眾總是會說這么老了還這么騷嚯嚯一類的話，他真是百口莫辯。接連發(fā)生了好幾次這樣的事情以后，他心情就越來越差了，直到前幾天，有個女的打了他還不過癮，還帶著自己的老公或是男朋友組團(tuán)來打了他一次。于是他除了受傷無法再堅持繼續(xù)守陵以外，心里還分外的想不通。
雖然聽上去不太像是個靈異事件，而且我對田爺爺會不會是蒼老的身體里裝著一個騷動的靈魂，自己情不自禁地摸了女孩子們的屁股卻還不自知聊表懷疑，不過看他喊得那么冤，自己也是真的受了傷，我還是決定先相信他。雖然他看上去的確有那么些癡漢相。既然相信了他，如果按照他所說的分析，先暫定這件事的確是個靈異事件，那么伸出黑手的那個鬼，想必就是個專摸女人屁股的色鬼了。
色鬼我是遇到過的，現(xiàn)實的和靈異的都有?，F(xiàn)實的那次簡直不堪回首，那是一段悲戚的往事，那件事發(fā)生在05年，當(dāng)時由于還沒有買車，但是又很想買車，于是就常常到北部新區(qū)的汽博中心去看車，由于路途比較遙遠(yuǎn)，打車又很貴，而且還沒通輕軌，于是我就會乘坐619路公交車過去。要知道，619路車算的上是重慶最擁擠的幾路車之一。每次在車站等車的時候，總是會跟一群婦孺爭搶，而我每次都會選擇讓他們先上，而自己站在開門處的梯坎上。反正都不可能有座位，倒是開門的地方寬敞點。但是那天運氣不怎么好，我身后高一臺階的地方也站滿了人，車開到一半的時候，我覺得后面的人貼我太緊，很不舒服，就刻意往前挪了挪，誰知道他也跟著我挪，然后在之后的接近10分鐘的時間里，他一直在我的腰上重復(fù)著蜻蜓點水的動作。我回頭瞪了他好幾眼，他還用一種戲弄你又怎么樣的眼神回以顏色，后來我忍無可忍，到站的時候開門我一把把他拉下了車，然后在公交車站痛打了他一頓。我雖然個子不高但是卻算很結(jié)實，一個成天坐辦公室的眼鏡色狼怎么會是我這個江湖術(shù)士的對手，令我傷心的是，我很懷疑他在被我暴打以后才發(fā)現(xiàn)我是個男的。于是看車的心情也蕩然無存，轉(zhuǎn)了很久的車展我最后卻買了輛二手的桑塔納。相比之下，遇到的靈異的那個色鬼就相對簡單得多，它只是個死于非命且生前有偷窺癖的怪叔叔而已，不過我為此付出了給它燒去幾本色情雜志和內(nèi)衣的代價。所以當(dāng)我分析田爺爺身邊跟著一個色鬼的時候，我不由得有點毛骨悚然。并不是因為色鬼會長得很猙獰難看，或是很厲害，而是我不明白色鬼會纏住一個老頭子，這得需要多重的口味和多犀利的癖好來支撐。
于是我對他說，田爺爺你現(xiàn)在活動是否方便？要是方便的話，明天你帶病堅持一天，讓我跟你一起去看看好不？他說好，你最好是能夠一下就把那個怪東西給我趕走，別人怎么看我我沒意見，要是不出這口氣我真是受不了。我笑嘻嘻地答應(yīng)了，因為我覺得這件事應(yīng)該不會很困難。臨走前我拿羅盤在田爺爺身邊轉(zhuǎn)悠了一下，沒有發(fā)現(xiàn)異常，于是跟他約好，第二天一大早我就來接他。
當(dāng)晚說實話，我絲毫沒有把這件事當(dāng)作一件困難的事情去想，不過我卻是怎么都沒想到，因為這件事，竟然牽扯出一個離奇的事件來。
第二天一大早我如約去了田爺爺家里接他，彩姐和田同學(xué)還要上課就沒跟著我們一起。等我們趕到明玉珍墓的時候，已經(jīng)差不多是早上8點半了。
明玉珍墓我小時候來過，當(dāng)時還開放呢，可以進(jìn)去看看那些出土的文物，至于是真是假我倒是不清楚，要知道中國制造可是響徹全球的口號，不過那個時候大家對文化的珍視比現(xiàn)在要強很多，文化成就一個城市，重慶這座城被稱之為三都古城，巴國古都，大夏國都，抗戰(zhàn)陪都，我們嘴巴上口口聲聲說要保護(hù)我們的文化，捍衛(wèi)我們的文化，可到頭來，推的推挖的挖，老東西越來越少，也越來越不被人珍視，當(dāng)我和田爺爺一起到達(dá)時，看到那掛上生銹鐵鎖的紅木門，臺階上甚至有青苔。一代堂堂帝王墓，淹沒在周圍各種開挖的轟鳴聲中，過上過下的行人甚至連眼睛都不會朝著明玉珍墓看一下，似乎是早已習(xí)慣了這座孤墳的存在，而幾百年來的大部分時間里，陪伴著明玉珍的，始終都只有那個忠誠家將的后代。
我去附近的小賣部借來一根凳子，和田爺爺坐在一起。想找他聊聊說這一整天呆在這里該怎么混時間，他說他58歲才退休，然后從他堂叔手里接過守墓的職務(wù)，以前舊社會的時候，很多人都沒有工作，天天過著混吃等死的日子，于是家族里來個人守墓不是難事，但是解放以后政策變了，要是不上班賺錢就得餓死，而且那時候的明玉珍墓因為多年前的一場戰(zhàn)亂，被掩埋在了地下，那期間恰好是沒人守墓的空缺日子。大家都逃難去了，誰還會守在一個幾百年前的墓前，天天祈禱著炮彈不要打到自己頭上。在80年代的時候附近開挖，田家人才重新站了出來，保護(hù)那片土地不被破壞，可是他們說的一切在利益面前都是浮云，直到真的挖出來以后，才引起了當(dāng)局的重視。當(dāng)作文物重新翻修了一次，然后對外開發(fā)。田爺爺說，他們祖輩都守陵，卻沒有拿政府一分錢，完全憑借著當(dāng)年祖先留下的一句祖訓(xùn)。他還告訴我，自己退休以后，幾乎每天都到這里來，大多數(shù)時間都是無所事事地坐著，看著周圍的老房子一間一間被推到，挖土機一臺接一臺地開進(jìn)來，老房子們被推到了，視野到也算是開闊了起來，以前要爬到山頂才能看到的渝中半島，現(xiàn)在坐著也能看到了。我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繁華的渝中半島，高樓林立車水馬龍，一座現(xiàn)代化的都市赫然眼前，只不過在那副畫面的前面，總是會時不時地伸出一只巨大的鐵手，無情地摧殘著那些原本已是殘垣斷壁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