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我一個親戚打電話給我,說自己遇到出車禍了。但是講述起車禍的經(jīng)過卻覺得非常匪夷所思。
他是我母親家族這邊的一個姨爹,當初我告訴他們我從事這行的時候,他們?nèi)加靡环N非常鄙夷和敬而遠之的表情告訴我,從那時候起,他們不再真正的接納我。我通常做一個決定的時間平均只需要10秒鐘,從某些角度來說,這說明我是個非常沖動的人。而我沖動的卻是針對事。所以當他們紛紛用眼神告訴我,家族里怎么出了你這么個另類的人的時候,我依舊昂起頭,用我的態(tài)度回敬他們,這就是我,你又能夠怎么樣。所以多年來這些親戚雖然也時常有所走動,但或許是因為忌諱等原因,他們總是把我留在了世界的另一個角落。直到我實實在在用自己的本事,替他們解決了他們原本覺得不可能發(fā)生的問題。
由于是姨爹,又是自己家人,所以以往再多的不快此刻也必須收斂,于是我也相信他肯放下身段來求助于我,想必也是經(jīng)過了非常大的思想斗爭的。我自然不能收錢,于是在接到電話以后我立刻邀請他來了我家,同時我也叫上了我媽,讓他們實在看看,當你的問題迫在眉睫,是多么需要我這樣的人。我的姨爹告訴我,他開車在下高速后經(jīng)由一個發(fā)夾彎準備下道去濱江路的途中,車卻無故掉落洼地里。雖然并不是很高,但卻讓車身損毀嚴重,所幸人毫發(fā)未損。他說這大概要歸結于他是個常年念佛的人,所以冥冥之中菩薩保佑了吧。我不是學佛的人,對佛法的研究也非常淺薄,所以我并不能替他證明,于是我問他是否當天屬于酒后駕車或是疲勞駕車,又或者是躲避那些素質(zhì)不良的大車駕駛員。姨爹搖頭否認,并且他告訴我,他之所以覺得蹊蹺,并不是因為自己絲毫沒有受傷,而是因為那條路他已經(jīng)走過無數(shù)次,可以說是閉上眼睛都不可能發(fā)生這樣的事情。蹊蹺的是他明明看到眼前是熟悉的路,開過去卻掉進了路邊的洼地。他對我說,這期間他絕對沒有“打王逛”,不煙不酒的他也絕不可能出現(xiàn)什么幻覺,當時掉下去就嚇傻了,自己感覺到自己沒有受傷以后,爬出車外竟然沒有先報警而是仔細回想發(fā)生了什么,這說明奇怪的程度已經(jīng)超過了自己能接受的認知范圍。后來實在想不通,才打了電話報警。警察來了以后,拖車也把撞壞的車給拉出了洼地,他還在配合警察做事故調(diào)查的時候,旁邊走過來一個穿黃布衫的看上去50多歲的老和尚,一直待在現(xiàn)場,直到警察走了以后,老和尚才湊上前來對我家姨爹說,施主你應該到廟里消消災了,你已經(jīng)是今年第9個在這個地方出事的人了。你運氣好,沒有受傷,之前已經(jīng)死了兩個了,阿彌陀佛。
說完和尚就走了,我家姨爹本來就是信佛的人,被一個和尚這么沒來頭的一說,頓時就完全信了,覺得自己的車禍絕對不是意外,而是被什么臟東西給影響了。于是他跟上前去詢問那個和尚,那個和尚卻搖著頭面色凝重不回答地走了。事后他回重慶后,也去了幾個大寺廟念佛收驚,心情雖然平靜下來,但是每晚都夢到被車禍時的那個可怕場景,驚醒后又是虛驚一場。人類這種動物,就愛鉆牛角尖,在自己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就會在潛意識里編造一些虛幻的理由,然后用這樣的理由來自己說服自己,迫使自己相信。于是內(nèi)容就越來越離奇,越來越恐怖,嚇到了自己不說,還嚴重影響了自己的生意和生活。
聽完他說的這些,我第一判斷的就是遇到斷路鬼了。
斷路鬼如果要按科目來分的話,它和盜路鬼是屬于同類的,就好像猩猩和猴子屬于同類一樣。不過它們的區(qū)別在于盜路鬼會出于好意而迷惑人類,帶著人繞路到它認為安全的地方,斷路鬼卻是同樣憑著迷惑人類的伎倆,但是卻會傷害到別人。
這種情況發(fā)生過很多次,全國各地都有。我想很多人也有所耳聞。于是當初師父在跟我解釋盜路鬼跟斷路鬼的區(qū)別時,我有些分不清楚。師父告訴我,同樣是瓢蟲,為什么七星瓢蟲卻是益蟲,而其他的都是害蟲呢?于是我恍然大悟,就好像有人可以安分守己的生活,有人卻利用職權在干著些偷雞摸狗的事是一樣的。姨爹對我說,如果我愿意幫忙,那么他可以陪我重新去一次那個出事的地方,一方面把事情徹底解決了,也省得今后還有別的駕駛員在那兒出事。另一方面也希望能夠再去尋尋當初的那個老和尚,因為他似乎是洞曉天機,即便不是,認識一下,也算是跟佛結個緣。我答應他了,我問他這個地方究竟是在哪里。他告訴我,涪陵。
涪陵我去過很多次了,因公或因私都有,倒不是因為這個地方有多么人杰地靈,而是我非常喜歡那種小山城的感覺。城市的發(fā)展程度不如重慶如此迅猛,于是它有了充足的理由來保存一些屬于自己城市的東西,跟重慶一樣是兩江交匯的城市,不過烏江水卻比嘉陵江清澈的多,屢次經(jīng)由涪陵游覽烏江畫廊,如果要問我重慶的哪個城市我最喜歡,毫無疑問的是涪陵。于是當我的姨爹這么說的時候,我絲毫沒有猶豫。只不過這一次,我卻完全沒有料到,一去就去了大半個月。
還是走一樣的路,我們經(jīng)由長涪高速路到了涪陵。在經(jīng)過長江大橋的時候,姨爹告訴我,馬上就要到出事的地方了,于是我打起精神,讓他在靠近那個地方的時候停車,我走下去看看先。過了長江大橋以后,分了左右兩條路,左邊一條走的是上半城,直接進市區(qū),右邊一條小路插下去,是接通濱江路的。到了路口,我們把車靠邊停下,然后步行走下去。順著我的方向,這是一個倒著的u字形彎道,所以此刻我算是完全相信嗎我姨爹說的話,通常在處理這樣的180度急彎的時候,我想除了周杰倫老師不會有人癲狂到要轟足馬力過去,一定會減速,然后靠彎道的外側緩緩繞過去。而他告訴我,出車禍的地方卻是在u字形的內(nèi)側彎道,這就是說不但過了彎,還開到了逆行的道上,那下邊是塊荒地,由于地勢的原因形成了一個洼地。從路沿算起大概落差有5米左右,如果車輛因為過速而導致跌落,車身是一定會因為車頭著地而嚴重損害,于是有人死有人傷也不足為怪。在這種耐人尋味的地點發(fā)生車禍,加之那個和尚的說法,基本上我就斷定了這就是斷路鬼干的好事。
斷路鬼和盜路鬼還有一個很明顯的區(qū)別,盜路鬼是帶著好意的混沌,而斷路鬼卻是帶著怨恨的混沌。而這種怨恨往往是比較大的,最關鍵的是,它的怨念若然不解開,它就很難有離開的機會。佛家常說大徹大悟才遁入空門,對于鬼來說,大徹大悟雖然談不上,但是讓它釋懷和甘愿離開,卻是我輩的分內(nèi)事。我問我姨爹,既然在這附近遇到了和尚,那么這一帶是不是有座廟什么的,姨爹說有啊,說完朝著不遠處的山上一指,說就在那里,叫天子殿。
我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那座山的山頂有一個古色古香的建筑,雖然多次來過涪陵,我卻還是第一次知道這座廟的存在。我問姨爹那天那個和尚是不是這個廟里的,他說應該是,因為和尚離開的方向就是朝著廟去的。我說那好我們?nèi)グ菰L一下。
上山的路比較不好走,但是也算別致。因為在路上除了稀稀拉拉的各路香客之外,我們還能順帶著欣賞一下這一段我不曾留意的長江。從上香客的數(shù)量來看,這座廟宇大概香火不算很旺,相對于羅漢寺華巖寺等,蕭條了不少。進了廟門,我們一人買了點香,打算既然來了,還是對菩薩尊敬一點,上炷香再說。我不是佛家人,但是深知佛家的大德,于是也是非常尊敬。上完香以后,姨爹拉了拉我的衣袖,對我說,就是那邊那個和尚。
于是我見到了那個和尚。一個坐在好像廂房一樣的門前,帶著老花眼鏡,一邊用手指沾著口水,一邊翻閱佛經(jīng)的老和尚。他頭頂香疤的數(shù)量告訴我,他習佛已然多年,在一般情況下,這種和尚已經(jīng)在廟里不會擔任什么職務,而是潛心修佛,心靜如水,寵辱不驚的看待天下蒼生了。我心想既然這個和尚車禍當天按姨爹說的,一直留在現(xiàn)場,等到警察走后才上來說了那句沒頭沒尾的話,這說明第一他是知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的,第二他是故意等到人走后來告訴我姨爹知道的?;谝陨蟽煞N判斷,我想我也自然不必對他有所隱瞞,在行內(nèi)來說,若是要想把事情解決好,必須要坦誠相對才是。
于是我拉著姨爹朝著老和尚走去。在行禮打過招呼以后,他看到了我的姨爹,并且表情上告訴我,他認出我姨爹是誰了,也知道我們是要來干嘛的了。我對老和尚坦誠了自己的身世和職業(yè),希望他能夠以出家人的慈悲為懷,替我和我姨爹解惑,因為他一定知道像我這樣的人,如果要跟那個斷路鬼硬碰硬,勢必不會是好結果,只需要他稍微提點一些線索,我也能在后邊操作的更順利一些。老和尚聽完我說的話,微笑著遞給我一本書,那本書是個手抄本,年代并不久遠,和尚從他身上的布袋里拿出,應該是他自己手抄的。他始終沒有說話,面帶微笑,即便不是大德,也一定是個高僧。我想他的舉動大概是要告訴我,你先別問我問題,先看看這本書再說。我和姨爹對望一眼,心想這樣也好,至少人家還要搭理我們。于是我坐下,開始讀那本書。由于有大量的古文,我并不能很好理解。在接下來的將近一個鐘頭,我一直在與這些文字搏斗,讀完以后,也漸漸明白了這位和尚叫我看書的舉動。
從那本手抄的《法雨散記》里,我了解到了這座廟的由來。天子殿本名“法雨寺”,始建于唐代,從年代上來說,在整個大重慶都算的上是老資格的寺廟了,坊間稱其為“天子殿”,是因為清代的時候,康熙皇帝曾經(jīng)巡視這里,于是“天子殿”的名號就此傳開。于是我才想起進寺門的時候,看到牌匾上那幾條巨大的鍍金盤龍,一般的廟宇都是修行之地,極少有和尚敢把封建王朝象征著皇權的龍用在自家的建筑上,幾百年下來因為交通等因素,這里儼然成了一個靜看天下的場所,和尚們自給自足,少了塵世的干擾,修行就容易多了。后來涪陵的城市面積逐漸擴大,越來越多外地的行腳商人會在趕腳途中,特意來廟里一拜,一是為了拉近佛緣,二也是為自己這一路不遇到豺狼或土匪討個平安。民國二十五年的時候,有一位叫做楊燮唐的四川人在法雨寺的山壁上,刻下了一個巨大的“佛”字,以此來褒揚法雨寺幾百年來,默默傳法誦佛的可貴謹慎。可是這一切都在文革時期遭到破壞,廟宇損毀嚴重,幾乎不復存在。山上的僧人陸續(xù)散去,留下了為數(shù)不多的幾人還守著那些斷墻根。眼前的這位和尚就是在80年代加入到保護大殿的行列里來,隨后90年代的時候,涪陵政府認為涪陵位于長江邊,上游是重慶,下游是萬州等,涪陵的地理位置算得上是渝東的一道屏障,同時也為了開發(fā)旅游業(yè),于是開始重建法雨寺。不過這次的重建就有那么些許變了味,好好的一座佛堂,竟然也開始供奉道家的先祖。而新修的“天王殿”,很不搭調(diào)的供奉著彌勒佛,上面用描金大字寫著“法乳長流”。自此以后,彌勒佛都每天挺著罩杯坐在那里接受信徒的供奉。書的最后一頁,用毛筆寫了兩句話,
“緣佛,緣法,緣道然?普天,普地,普蒼生。”
意思雖然我不大明白,但是隱約能夠察覺到,寫下這兩句話的和尚,必然有一種無奈與無法的嘆息。前半句我猜想大概是在說,不知道這一切到底是因為什么,后一句卻轉而說,我只記住對天地和蒼生都去普度便是。
這一切都是我的猜測,看完以后,老和尚最后寫下的那句話似乎是在告訴我,其實天下發(fā)生了什么,我們是知道的,但是我們不能說,也不能過問,出于慈悲,我們好意提醒,卻無法干預。我不清楚這算不算是變相拒絕了我們,于是我突然一想,或許換個法子問,他能夠松口。我所學的佛法非常有限,于是我只能夠?qū)虾蜕姓f,大師,希望你跟我說說這些年這里發(fā)生的事,我不是本地人,但是我希望能夠幫到那些路過這里的司機,少一個人受到傷害,也算是對眾生的一種恩惠。老和尚是個睿智的人,他一定知道我這么問是為了什么,于是開始跟我滔滔不絕地講起了這一代曾經(jīng)發(fā)生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