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個朋友,家住在渝北區(qū)金島花園附近。我和他的認識幾乎能夠非常完整地證明一個吃貨對于交友這件事上有多么不慎重。
我這位朋友姓于,四十多歲,大了我不少。認識他是因為我在那之前某一天嘴饞了,特意去金島花園附近吃那家非常有名的冷鍋魚,吃完打算往回走的時候還不到中午一點。但是這時候附近一個看上去生意特別火爆的小店引起了我的注意。于是我下意識地走過去打算看看這家店是做什么吃的,結果發(fā)現那是一家大排檔。
但凡吃過大排檔的朋友都應該知道,這類店鋪,通常是晚上才開始火爆,一直持續(xù)到凌晨,所以在我的看法里,一家大排檔的生意如果能夠從中午開始就火爆的話,那么味道是一定不錯的。想著想著我就走到了店里。店里面已經沒有我的座位了,于是我就只能坐在門口加設的小凳子上,絲毫沒有猶豫地,我就點了一份小龍蝦。龍蝦是用炒的,紅色的蝦殼,拌上紅色的辣子,再淋上些紅色的辣椒油,油面子上再灑些翠綠的蔥花。店里的服務員端上來碗筷和剔肉的小牙簽,我盡量不傷到蝦肉的情況下剝開一個,吃進嘴里,任憑那滿嘴蝦肉的鮮美混合著重慶特有的辣椒油的香氣,瞬間充溢了整個口腔,在我舌頭的每一個角度,毫無保留地刺激著我的味覺。
于是從那以后,我就是這家店的??汀6笥忠淮危驗槌缘桨胍沽?,有別桌的客人醉酒鬧事,我和我另外幾個朋友幫忙給店老板解了圍,他請我們喝酒,就這么著,我倆成了朋友。
事發(fā)在2007年,于老板在那年夏天的一個周末打電話給我,說請我到他們家吃飯。由于之前替于老板解圍之后,我們倆算得上能夠暢談的一類朋友。所以也常常一起吃飯喝酒,當我問他,什么事這么高興要請我吃飯啊,還是在家里吃。他在電話那頭笑呵呵地說,他女兒考上一所不錯的重點高中了,心里高興,就想找老朋友喝酒聊聊。我說行,于是去給孩子買了點升學禮物,就欣然赴約了。
值得注意的是,2007年的時候,于老板已經把自己那生意火爆的大排檔給轉讓了出去,理由是過度吸入了油煙,加上經常起早貪黑,導致他身體比以前差了許多。孩子是個整齊的孩子,學習成績一直不錯,于老板覺得自己這些年掙的錢完全足夠干點別的了,于是也多抽點時間出來陪伴孩子。
但是那天跟于老板在他家里吃晚飯以后,我們倆就趴在他們家陽臺的欄桿上,一面聊天一秒抽煙。他們家住的樓層并不高,因為金島花園算是重慶相對比較老舊的小區(qū)房了,年代和加州花園差不多,樓層并不高。就在我們抽煙的腳底下,是一條人工河溝,于老板告訴我這條河溝的源頭其實就是離這兒不遠的一個水庫,早年開發(fā)這一帶的時候,是把這條河溝兩岸修成了附近居民健身娛樂的休閑步道的。但是后來因為一場暴雨的關系,水庫的水猛漲導致了一次不大不小的決堤,人工步道那時候就被淹沒了一些,雖然這種情況很快就被解決了,但是也讓市政的工作人員開始頭疼這如果再度決堤怎么辦。于是他們就選擇了暫時封閉這個步道,然后在水庫邊上墊高了大約十來米,修建了一個專門具備泄洪功能的類似堤壩的那種。由于當時抽煙的時候天色已經很黑了,所以于老板也沒給我指那個堤壩到底在什么地方,他只是告訴我說,從那以后,水庫的水位就比這下邊河溝的水位高了差不多10來米的樣子,而那次因為改建而封閉的健身步道,至今都沒有重新開通。
我問他這是為什么呢,他說一來是因為水質不好,常常有臭味,二來則是因為封閉了很長時間,光是除去雜草都要費點勁,而且這個步道的一側是河溝,另一側就是金島花園樓房的基座,因為加固的關系都是土壤和種植的樹木,所以這一段漸漸就荒廢了。后來甚至有市政工作的人來這里,修建了一個臨時的垃圾場,不過由于交通不便,也幾乎沒人去那兒傾倒垃圾了。說完他朝著樓下一指,說那個垃圾場就在這下邊,不臭,就在那個蠟燭燈光那兒。
我順著他指的方向瞧過去,大概離我們的位置差不多二百來米,其實黑漆漆的我什么都看不見,倒是于老板說的那個燭光,卻在夜晚顯得特別醒目。
我問于老板,老于啊,不對呀你不是說那兒是荒廢了,周圍還栽種了許多樹木嗎?地上枯枝什么的也應該不少吧,這種地方怎么會有人點蠟燭呢?不怕著火嗎?于老板聳聳肩膀,他說他也不清楚,大概是流浪漢之類的,見那地方沒人去,所以暫時把那兒當成是家了吧。我說那不應該啊,你想想這夏天這么熱,這里又靠著河溝,又是樹林,蚊子多得要死,冬天這里又潮濕,沒遮風避雨的地方誰受得了啊,就算是流浪漢,也不至于傻到這地步吧?于老板笑了笑說,那他還真是不清楚,只不過他已經搬到這個地方好幾年了,從兩年前開始,幾乎每天晚上這個地方都會點起燭火,從大概晚上八點到凌晨兩點,天天如此。于老板說,起初他也納悶過一段時間,不過這對于他來說其實根本沒有任何影響,所以也就沒怎么放在心上。
說起來很奇怪,那天的我也不知道為什么,因為看到那燭光,雖然隔得比較遠也看不清,但是卻依稀能夠分辨得出是兩根并排點著的蠟燭。這讓我感到有些怪異,因為我覺得那蠟燭擺放的方式,目的好像不是為了照明,而更像是在祭祀。
由于我并沒用跟于老板說過多關于自己職業(yè)的事情,所以他對我們這行也僅僅停留在一個初識的階段。于是我跟于老板說,要不咱倆現在看看去?
于老板看上去是覺得我挺無聊的,他笑著問我,這有什么好看的呀,萬一真是個有精神問題的流浪漢的話,傷到咱們怎么辦啊。我說你放心吧沒事,我就想弄清楚而已,你就當是吃晚飯陪我散散步得了。在我的要求下,于老板不好意思多說什么,再加上我是客人,于是他還是答應了。
出了小區(qū)門以后,我們繞道從小區(qū)側面的一條小斜坡公路一直朝下走,直到走到一座短短的石橋上面,而那座橋的底下,就是那條河溝。于老板對我指著邊上一個被推垮了半截我磚墻跟我說,你看吧,這里還是封著的。這倒掉的半面墻估計就是那些流浪漢干的吧。我拍拍手,說咱倆進去看看吧。這次于老板就說什么都不肯了,他說那里邊估計以前鋪的路都全是泥土了,這黑漆漆的就別進去了吧。我說我堅持要進去看看,他笑著說你比我年輕這么多,如果你實在是要去那你就自己去吧,我就在這橋上抽根煙等著你。
我也不方便一直勉強人家,于是我說好那我自己進去了,接著就從那倒掉的半邊墻壁豁口上翻了進去。
2007年我的手機還是諾基亞5300,一款滑蓋的音樂手機,做工結實耐摔,在外邊遇到和誰不順眼的時候,還能捏在手里當兇器使,聽說這款手機側面的鋼條是可以用來當榔頭釘釘子的。但是這個手機沒有閃光燈,也就是說我無法用閃光燈的功能當成手電筒。于是我也就只能用屏幕的燈光微弱地進行照明。的確如與老板所說,這段路非常不好走,有些地方甚至都不知道路沿在什么地方。整條路從我翻越圍墻一直到燭光的位置,大約也是差不多兩百多米的感覺,整段路是一個反寫的s形狀,但是當我走到燭光附近的時候,我卻暗暗覺得一陣心涼,雖然并非跟我最初想象的一樣,是有人點了那種類似祭祀的蠟燭,但眼前的景象卻讓我的驚異有過之而無不及。
燭光的位置距離我當時站立的位置,大約是在我正面45度角斜坡上約5米的距離,一個黑乎乎的建筑旁邊。那個黑乎乎的建筑嗎,應該就是當時于老板跟我說的那個廢棄的垃圾場,而在那兒有一個看上去像是石臺子的東西,上面點了兩根白色的蠟燭,卻沒有插香,而在蠟燭跟前,有一個微微駝著背縮著脖子,頭發(fā)亂糟糟的中年男人,背對著我,一動不動地坐著。
當時我心想,假如這個男人真是一個流浪漢的話,那也就罷了,我頂多原路返回后,幫忙打一通救助站的電話就是了??僧斘易呓豢吹臅r候卻更吃驚了。
這個男人面前點上蠟燭的地方,并不是一個石頭臺子,而是一塊木板。木板下面是一個類似裝修膩子粉的那個圓桶,當作是臺柱了。而那塊木板上,用紅色還是黑色的油漆,畫了一副中國象棋的棋盤,棋子不多但是也分布在棋盤上,而那兩根蠟燭,就點在楚河漢界上。
直覺告訴我,這不大對勁。我向來不是個冒失的人,所以在看到這一幕的時候,我立刻就警覺了起來。沒退行以前我防身的幾樣東西是從不離身的,這也是為什么我夏天總喜歡在腰上別上一個腰包的理由??匆娧巯碌那樾?,我立刻默念了一段壯膽咒,然后伸手到腰包里,抓了一段繩子出來。一邊慢慢靠近,一邊準備著見事不對就一繩子圈過去??墒钱斘易叩浇幍臅r候,那個中年男人還是沒有什么反應,而是好像壓根不知道我靠近一樣,一邊像是在緩慢地思索,一邊伸出手,把象棋棋子里他這一側的“車”,移動了一個位置。而且在那個時候我才注意到,這根本就不是一副完整的棋局,除了棋子缺了很多以外,還缺了一個無論如何都不該缺的棋子,就是男人這面的“帥”。我不知道這個男人是不真的瘋了,這種不正常的環(huán)境下,缺不缺棋子似乎沒那么重要,男人顯得很認真,貌似一副落子之前,需要深思熟慮一樣。
那感覺,就好像是在跟一個人對弈下象棋,但是他的對面,什么人都沒有。
我看他似乎沒有要對我怎么樣的感覺,為了確認一下是我想多了還是怎么樣,于是我偷偷摸出羅盤,擺正位置后,還沒來得及看盤,就聽見羅盤指針因為受到影響過大,而導致在盤面上叩擊,發(fā)出“咔咔咔”的聲響。事實上我此刻完全不用在看羅盤了,因為如此劇烈的反應就是在告訴我,這兒有鬼,而且就在我跟前。最重要的是,這個鬼的某種力量還挺大的,而我唯一弄不清楚的,就是這鬼究竟是為何存在。
其實我大可以轉身離開,但我實在是做不到。在我看來,眼前的這個中年男人顯然是被鬼給迷住了。至于是為什么我倒是不清楚,但不管這個鬼的動機究竟如何,這種鬼迷人心的事情終究是不合規(guī)矩的。所以就算我心里打鼓,感到害怕,還是得硬著頭皮試一試。
“喂……大哥……喂!”我試探性地朝著那個男人喊道,他沒有反應,只是那兩根蠟燭的燭火些微地擺動了幾下,壯著膽子,我伸出手指,戳了戳那個男人的肩膀,聲音也略微大聲了一點:“大哥,大哥!”而就在我第二聲大哥還沒喊完的時候,那個男人突然地、而且非常迅速地轉頭,那速度絕非一般人辦得到。他沖著我瞪大了眼睛,就像那種人死不瞑目的樣子。臉上卻沒有絲毫表情,映著燭火,我看見他眼睛里滿是血絲,臉頰消瘦,有些內陷,嘴唇上有不少稀稀拉拉的胡渣。他就這么瞪著我短短一秒鐘,突然燭光撲朔,好似有人吹了口氣,蠟燭滅了,周圍一片漆黑。接著我聽見咕咚一聲悶響,周圍再度陷入一片安靜。
我很難形容我當時的心情,事后想起來自己似乎是有點被嚇傻的感覺,因為按照我這種膽小的個性,當男人轉過頭來看著我的時候我就應該會逃跑了,但正是因為他轉頭速度非??欤屛覜]有防備,竟然呆在那兒和他對望了一秒鐘直到蠟燭熄滅我才回過神來,趕緊一個大跨步朝著下坡跳下去。摸索著找到一棵樹,然后背靠著樹,伸手摸出一把墳土,另一只手抓住繩子,急促呼吸著,打量著周圍。
由于蠟燭是突然熄滅的,所以當時我的眼睛并沒能迅速適應這環(huán)境,好在時間也不長,我就漸漸能看得清周圍的輪廓了。所幸的是,在那接下來的一段時間里,我并沒用察覺到什么異常,而與此同時,我也看清了當時那個男人坐的位置,地上麻乎乎的一團,我才知道,適才聽到咕咚一聲悶響,其實是那個中年男人摔倒在地上的聲音。我鼓起勇氣走上前去,迅速在周圍幾棵樹之間用繩子圍了一個圈,然后在地上畫了一個井字形的敷,接著跺腳三下以示“通地”,確保自己的安全后,我伸腳踢了幾下那個男人,并大聲喊他。就這么十來聲之后,他才悠悠哼了一聲,然后慢慢坐起身來。
我點亮手機屏幕,照著他,他因為突然的亮光而虛著眼睛,他問我你是誰啊,你為什么在這里。我說我也想問你呢,你這么黑燈瞎火的跑到這個地方來干什么。他打量了一下四周,然后問我,這是哪兒啊?
其實這是我預料到的結果,一般被鬼迷住的人,都不大記得自己發(fā)生過做過的事。也就是我們通常所謂的記憶斷層。這其實并不算是特別危險,因為很多有過類似經歷的人,都被歸結于“夢游”“分裂”等癥狀,然后莫名其妙地加以治療。所以當這個男人問我這是哪兒的時候,基于我有一種“此地不宜久留”的想法,迅速拉起那個男人,跟他說,咱們先出去再說。男人大概還懵里懵懂的,于是我攙扶著他,加快速度,往回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