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馬老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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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個(gè)陽光明媚的午后,馬老爺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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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老爺大名叫做馬浩然,今年不過是五十多歲的年紀(jì),對于一名政客來講,正是壯年,絕不算老。賽維和勝伊提前籌劃清楚了,如今做出歡天喜地的面孔前去迎接,同行的自然還有四小姐馬天嬌,五少爺馬俊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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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心不著痕跡的混在人群里,在遠(yuǎn)處一閃而過。在看清馬老爺?shù)拿婺恐螅斫饬藶槭裁促惥S和勝伊最受偏愛————馬老爺也是個(gè)瘦骨伶仃的身材,一腦袋緊貼頭皮的自然卷,五官周正而又平淡,和賽維勝伊站在一起,正是等高的三根大刺。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無須介紹,一望便知是如假包皮換的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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賽維和勝伊先迎上去了,隨后四小姐也迎上去了,五少爺死死板板,卻是站在人群中不動步。其余未生養(yǎng)的年輕姨太太們站在外圍,喜氣洋洋的連說帶笑。馬老爺像是落進(jìn)了脂粉堆里,在鶯鶯燕燕的包皮圍下向前緩緩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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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飯之后,勝伊獨(dú)自回了小院,進(jìn)門之后滿世界的喊無心。把無心從東廂房里喊出來了,他隨即又把對方推回了房內(nèi):“快快快,洗臉換衣服,你吃什么吃了一嘴黑?趕緊把牙齒也刷一刷!我姐向爸爸提過你了,爸爸要瞧瞧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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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心十分驚訝:“?。俊?br/> ?
勝伊拼命的把他往浴室里搡:“等到見了我爸爸,只說你做和尚的一段就夠了,可千萬別提你在上海當(dāng)過神棍!還有啊,我和我姐是在街上遇到你的,大家閑聊幾句,就成了朋友。記住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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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心被他催得暈頭轉(zhuǎn)向,手忙腳亂的刷牙,又噴著滿嘴白沫,彎腰對著水池問道:“你又愿意認(rèn)我做姐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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勝伊恨鐵不成鋼的嘆息:“嗐!女大不中留,她要是非嫁人不可,索性嫁給你算了。你再不怎么樣,也比外人強(qiáng)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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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心刷了牙,洗了臉,還用梳子在頭上劃了幾下。對著勝伊站穩(wěn)當(dāng)了,他提褲子系腰帶,勝伊則是微微仰頭,為他打了個(gè)飽滿的領(lǐng)帶結(jié)。兩人分工協(xié)作,不過幾分鐘的工夫,就西裝革履的一起奔出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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勝伊帶著無心走去馬宅前頭,進(jìn)了馬老爺常住的洋樓。雖然還是秋天,但是樓內(nèi)已經(jīng)燒起了暖氣,進(jìn)門便是暖風(fēng)撲面。馬老爺換了一身藏藍(lán)緞子的長袍,揚(yáng)著一張小干臉坐在長沙發(fā)上,倒是挺和氣,笑模笑樣的打量無心。賽維坐在他的身邊,盡管眉目和他類似,然而比他新鮮滋潤了好幾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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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小姐五少爺以及姨太太們都退下了,大客廳里面堪稱清靜。馬老爺讓無心在對面坐下了,慢條斯理的詢問他的來歷。他按照勝伊的吩咐,清清楚楚的作了回答,臉上始終帶著一點(diǎn)笑模樣。賽維遠(yuǎn)看了他,越看越喜,等到馬老爺和他的對話告一段落了,她便接了話頭說道:“要說他有什么,他什么都沒有,孤身一人逃到外鄉(xiāng),能保性命就是幸運(yùn)了;可要問他沒什么,他身體健康,性情溫和,要知識有知識,要思想有思想;一個(gè)人最重要的幾要素,他也是絲毫不缺少。爸爸,您瞧,我不是在胡鬧。如果只是為了一時(shí)的玩樂,我大可以找個(gè)浮華子弟作伴。但是人在年輕的時(shí)候,應(yīng)該每一步都朝著正確的方向走,我想憑著我們家的家世,并不需要攀高枝嫁女兒;既然物質(zhì)問題不是問題,我就要尋找一位精神上與我契合的好伴侶?!?br/> ?
馬老爺笑了,一張干巴巴的單薄面孔刮得溜光,一點(diǎn)須根都不顯,乍一看不像馬老爺,倒像馬老太太。讓女兒嫁個(gè)剛還俗的窮和尚,當(dāng)然是很不像話;不過依著他的心思,他也真不想讓賽維外嫁。即便沒有無心,他也打算給二女兒招個(gè)上門女婿。家里的孩子都不成器,他很想培養(yǎng)幾名得力干將,幫助自己對抗天津的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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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后悔,當(dāng)初應(yīng)該一槍打死馬英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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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老爺抬手摸了摸自己短短的一頭卷毛,眼皮一撩,又看了無心一眼,末了又笑了,一邊笑一邊把眼珠轉(zhuǎn)向賽維,眼波流轉(zhuǎn),很有一點(diǎn)徐娘半老的風(fēng)致。無心因他是賽維和勝伊的父親,所以正襟危坐,萬萬不敢發(fā)笑。勝伊坐在一邊,垂著眼簾走了神,懷疑自己之所以對男人深惡痛絕,乃是受了父親的影響。父親作為一個(gè)男人,一舉一動全不對勁,他看在眼里,厭在心里,由此及彼,也就嫌惡了全體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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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們年輕人,都是先戀愛,戀愛到了一定的程度,才肯結(jié)婚?!瘪R老爺摸著自己的卷毛開了口,微微有點(diǎn)公鴨嗓,還是很像馬老太太:“爸爸并不是老古董,當(dāng)年也是摩登過的。我先摩登,你們后摩登。再說你也真是大姑娘了,哈哈!”他對著前方空氣又一點(diǎn)頭,用標(biāo)準(zhǔn)的倫敦音溫柔說道:“womenaremeanttobeloved?!?br/> ?
勝伊,因?yàn)槁牰?,所以咽了口唾沫,認(rèn)為當(dāng)?shù)耐耆珱]有必要和女兒談?wù)搻矍閱栴}。賽維則是像只鳥兒一樣,嘰喳笑道:“爸爸,不許你再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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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老爺在婚姻之事上,沒有吐露半點(diǎn)口風(fēng),只用一句英文把話題岔開。賽維不讓他說了,他正好也不想說。他很明白賽維的心意,女人照樣可以色迷心竅,比如當(dāng)初他的五妹,如今他的女兒?,F(xiàn)在這個(gè)年頭,比較文明自由,老二要戀愛,就讓她去戀愛;真到了談婚論嫁的時(shí)候,自己自有辦法控制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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勝伊不知道父親接下來還會有什么驚人之語,單是看馬老爺翹著蘭花指捏勺子攪咖啡,就已經(jīng)有些承受不住。而賽維知道他不堪大用,于是三言兩語的,把他和無心全支走了。客廳里徹底變得空蕩,她把臉一板,忽然低聲說道:“爸爸,我有重要的事情和你講。我知道你旅途辛苦,可是不講不行。我們到你書房里去,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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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老爺對著女兒張了嘴,做了個(gè)天真表情,同時(shí)站起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