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五十年五月初三,辰正(八點)剛過,吉林城北巴爾虎門北五里外。
鑄炮廠大門已經(jīng)站滿了一群滿清官員,像是要迎接哪位大人物。
過了不多時,一隊人數(shù)在兩百人的戎裝甲胄騎兵從巴爾虎門的方向緩緩而來,隊伍當(dāng)中的是一頂碩大的綠呢八抬大轎。
隨著儀仗經(jīng)過,道路兩旁的行人紛紛下跪磕頭。等隊伍走過之后,這才起身繼續(xù)趕路。
等隊伍到了炮廠門口時,等候的滿清官員和炮廠匠頭一起跪地行禮。
隨著三聲號炮響起,轎簾一掀,走出了一位雙目細長、面白微須的中年人,身穿一件四爪蟒袍,外罩黃馬褂,帽子上的紅寶石頂子和雙眼花翎在晨光下熠熠生輝。正是一等嘉勇侯、協(xié)辦大學(xué)士、吉林將軍??蛋?。
乾隆五十年二月初,軍機處將乾隆的一旨詔諭明發(fā)天下。任命大學(xué)士阿桂為經(jīng)略大臣,節(jié)制黑龍江、吉林、盛京軍務(wù)。任命大學(xué)士福康安為吉林將軍,提督吉林、黑龍江及各地征調(diào)兵馬。
此時鑄炮廠門外,一眾負(fù)責(zé)官員和工匠頭目皆伏地跪拜。福康安揚了揚馬鞭,道:“都起來吧?!闭f完,便一路直行,進了炮廠大門。身后的親兵和手下參贊也都跟了上去。
一行人走進炮廠內(nèi),只見白煙彌漫,空氣中熱氣騰騰,跟炮廠外完全是兩個世界。上千名鐵匠、木匠以及幫工民夫都在忙碌著。鐵打之聲、鋸木敲擊之聲連綿不絕。
此時眾人見到??蛋驳絹?,紛紛放下手中工作,正要大禮參拜。??蛋矊ε阃墓げ抗賳T道:“虛禮就不必了,各自干活是正辦。”
那官員連忙對場中工匠們喊道:“提督大人恩典,眾人免禮!”
“謝大人!”一眾工匠沖著??蛋补斯碜?,又低頭繼續(xù)忙了起來。
隨行的工部官員一邊走一邊向??蛋步榻B兩側(cè)的各個院落道:“大人請看,這里是鑄造大將軍炮的,緊挨著的那處是化銅爐。右側(cè)是鑄造二將軍炮、沖天炮、子母炮的,旁邊就是化鐵爐。剛才進門那個院子是制作炮車的地方。東邊的院子是鑄造炮子的所在?!?br/>
這處炮廠的內(nèi)部布局是仿照京城雍和宮東側(cè)的炮局而設(shè)。此時的吉林城北,像這樣的兵工廠還有幾處,有制作火槍的、制作火箭的(用于焚燒堡壘及糧草)、制作開花彈的等。
眾人走到一門剛鑄好的大將軍炮跟前,??蛋沧屑毧戳艘幌逻@門炮,對負(fù)責(zé)的工部官員問道:“這炮試了嗎?”
“回大人的話,這炮前日剛剛鑄好,還未演放?!?br/>
福康安聽了,不置可否,他走上前伸手摸了摸冰涼的炮身,然后問道:“這炮的炮子多重?”
“三斤五兩。”
乾隆二十一年,由工部上奏,皇帝批準(zhǔn),清廷確定了以“子母炮、威遠炮、靖氛炮、決勝炮、得勝炮、行營炮、靖平炮、提行炮、鐵行炮、靖海炮......”等85種火炮作為八旗和綠營的制式武器。
從火炮的形制上講,滿清是按照炮身重量,分為輕、重兩類火炮。比如從五百六十斤到七千斤的都算重型火炮,從三百九十斤到二十七斤的則屬于輕型火炮。而同期的西方火炮多以倍徑、口徑或炮彈重量分類,例如長管炮、臼炮,3磅炮、6磅炮等。其中長管炮的倍徑都在15倍以上。
在實際使用中,清軍的火炮品種多以生產(chǎn)批次而非形制來命名。即便是一個省內(nèi)不同年份造的兩架同名的大炮,也往往在炮身重量上相差懸殊。
重型火炮的制作材料一般選用銅六鋅四的黃銅(每紅銅六斤入倭鉛四斤,先后入罐镕化,冷定取出,即成黃銅,唯人打造,),而輕型火炮則采用產(chǎn)自福建或是山西的熟鐵。
清代火器的管體材料的冶煉方法多承明制,炮廠內(nèi)的化銅爐或化鐵爐都緊挨著鑄造車間。??蛋惨恍腥俗叩缴a(chǎn)重炮模具的院內(nèi)時,一群炮匠正在制作泥模。隨行的工部官員剛想介紹,??蛋惨粩[手就制止了他。他這些年久經(jīng)戰(zhàn)陣,對火炮的使用毫不陌生,但對制作還是一知半解。
此時幾個木匠正在院子內(nèi),聚精會神的給一架炮模上泥。這個用杉木鏇好的炮模被放置在一個半人多高的木架子上,木制的炮模兩頭做出了長出一尺的軸頭,上面綁著兩根鐵棍;扳動鐵棍時,炮模就輕輕轉(zhuǎn)動。
福康安注意到這個木模上已經(jīng)裝好了木制的炮耳、炮箍和花頭字樣,整個炮身上面刷著一層黑乎乎的東西。
“這是什么?”福康安指著那層黑乎乎的涂層問道。
工部官員連忙回道:“那是細煤灰?!?br/>
此時那幾個工匠先是從筐子里拿起一把羊毛抖散,然后在一旁的泥水桶內(nèi)沾滿黃泥,再將沾滿泥水的羊毛,用圓口薄木板在炮模的表面均勻的抹上薄薄的一層。幾個工匠抹的十分仔細,每當(dāng)一側(cè)抹好之后,便轉(zhuǎn)動鐵棍繼續(xù)涂抹。
“這泥水用的是上好的膠黃泥和篩過細砂調(diào)制而成,每層羊毛只能抹一寸厚,等泥陰干后再繼續(xù)抹。反復(fù)多次方可成型?!?br/>
??蛋采磉叺囊粋€武將問道:“這粘了的泥的羊毛要抹多厚?”
官員道:“泥之厚薄,比照銃口空徑的一點六倍。如銃口徑五寸,則模泥用八寸厚?!?br/>
“哦?!币槐娢漯^恍然大悟,原來光是造個模子就有這么多講究。
??蛋猜犃艘膊焕頃?,邁步走進院內(nèi)正房,只見屋內(nèi)有四個工匠,正在拿著工具給一個炮模上面纏著鐵條。
那官員也不等他問話,輕聲解釋道:“上泥厚至三分之二時,須以粗鐵條從頭密纏至尾。纏完再照前法上泥。上泥至十分之九時,再以手指粗的大鐵條均勻擺放模上以作骨髓?,F(xiàn)在他們造的是永固大將軍炮,需要用鐵條十六根,然后再用一寸寬、五分厚的鐵箍,均勻箍上八道。之后再照前法上泥,上完泥,陰涼干透方可?!?br/>
那官員見??蛋驳热寺牭淖屑?,說完便一抬手道:“大人請隨我來?!北娙烁枪賳T出了這間屋,來到了另一處院子。還沒進去時,就聽見里面?zhèn)鱽硪魂嚒斑诉恕钡那么蛑暋?br/>
??蛋沧哌M院子,只見幾個工匠正在用大木錘奮力的敲打這一個炮模的木心。過了一會,木心被敲出,一個工匠拿著個小鏟子,從腳下的火盆內(nèi)鏟出炭火入放進模內(nèi),這么做事目的一是要煉干泥模,二是為了燒化木制的銃耳銃箍及花頭字樣等件。
??蛋埠闷娴膯柕溃骸斑@銃底和尾珠如何安放?”
那官員道:“等泥模冷卻后,用雞毛帚掃出灰渣。再將木銃模底安定,安上尾珠,按照前法上泥,上完候干。最后取出木模底,并用炭火燒化尾珠,等冷卻后便可以下窯鑄造了。”
隨行的一個文員道:“照這個程序下來,一門炮鑄好豈不是要幾個月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