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這些想法嗎?”邵瑜問道。
邵英娘聞言一愣。
邵瑜接著說道:“那是一家西餐廳。”
邵英娘似乎明白了點什么,說道:“經(jīng)理不這么做,是因為怕得罪客人?”
東西賣不賣得掉是其次,但若是因此而降低了西餐廳的格調(diào),那才是真的因小失大。
“是我想的太簡單了?!鄙塾⒛镉行┬呃ⅰ?br/>
劉翠芬還不知道怎么回事,立馬說道:“這不是挺好嗎?怎么簡單了?!?br/>
邵英娘搖了搖頭。
邵瑜接著說道:“那可以往復(fù)雜了想,如果變成一件對所有人都好的事情呢。”
邵英娘聞言,臉上思索起來。
邵瑜繼續(xù)說道:“做生意,不要總想著掙錢,而是思考怎么幫別人掙錢,你幫助別人的過程中,再回看,就會發(fā)現(xiàn)自己該怎么掙錢了?!?br/>
邵英娘卻還是沒能想的特別明白。
邵瑜接著說道:“來你們西餐廳的是什么樣的客人?”
“有錢的?!?br/>
“再說細一點,將他們的類別分得越細,就越能對癥下藥?!鄙坭ぬ崾镜?。
邵英娘想到來西餐廳的那些人,雖然說是高檔西餐廳,實際上也只是在普通人里高檔,面對那些真正頂級的豪門,自然是算不上什么,就連外國人都很少來這里。
也正是因為西餐廳并沒有表面上那么高檔,所以菜單上的英文錯了那么久,也都糊弄了過去。
“記者、學者、做生意的,帶孩子進去嘗新鮮的,還有一些有錢的老爺?!眲⒋浞蚁胍膊幌刖驼f道。
老太太平常除了干活,就注意這些細枝末節(jié)去了,甚至很多時候,客人身上戴過些什么配飾,她都能說出一二三四來。
之所以說是有錢的老爺,是因為這些人雖然來西餐廳里吃飯,但卻依舊還保持著舊式的做派。
邵瑜又問道:“這些人期望從餐廳里獲得什么呢?”
邵英娘想了想,說道:“美味?新鮮?”
“還有呢?”
“想要讓別人羨慕自己?”邵英娘遲疑的問道,與那些將西餐廳當自家廚房的人不一樣,部分客人進來,確實是為了吃過之后,好跟旁人吹牛。
邵瑜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只說道:“他們到底想要從這一頓飯里獲得什么,你可以仔細體會?!?br/>
邵英娘心底埋下了一枚思考的種子,邵瑜接著說道:“如果將這些餐廳打烊時,還沒有賣出去的食物,用非常低廉的價格賣給食物,這個行為本身是沒有問題的,但為了讓所有人面子上好看,還必須對這個行為進行包裝。”
“包裝?”邵英娘有些詫異。
邵瑜接著說道:“如果對這個行為的解釋,不是餐廳為了省錢,而是餐廳在做慈善?”
邵英娘臉上一陣恍然,立馬說道:“那這樣對于餐廳老板來說,既能將食物賣出去,又不會引起客人的憤怒,不會因此覺得餐廳掉了檔次?!?br/>
邵瑜接著說道:“你也說了,餐廳的??屠镉袀€記者,如果這個記者宣傳一番呢?寫一篇專業(yè)的報導(dǎo)?”
“那餐廳還能得了名聲?!鄙塾⒛锔吲d說道。
邵瑜接著說道:“既然要上報紙,那僅僅是低價賤賣,這個力度夠嗎?對于很多窮人來說,低價賤賣的價格,也許還是他們咬緊牙關(guān)才會舍得一次的奢侈。”
“那應(yīng)該超過時限免費發(fā)放給窮人,可這樣一來,怕是會引起哄搶,餐廳經(jīng)理估計也會不舍得?!鄙塾⒛镎f道。
邵瑜又問道:“那應(yīng)該怎么樣?”
邵英娘大腦飛速運轉(zhuǎn)起來,很快,她就說道:“日子逢雙數(shù)免費發(fā)放,逢單數(shù)低價賤賣?”
“那這樣一來,會不會所有人都會等著單數(shù)的低價賤賣?”邵瑜問道。
邵英娘眉頭皺起,一時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邵瑜接著說道:“既然是想要靠這件事打出名聲來,何不想一個好聽的名字?!?br/>
“比如,一角零售?每日過了時間,餐廳里剩余的食物,按照一個銀角子的價格賣出,每個人只能買一件,而買到什么,全憑運氣?!鄙坭ばχ嶙h。
邵英娘聽了,立馬覺得十分可行,恨不得現(xiàn)在就去跟餐廳經(jīng)理提議。
劉翠芬在一旁聽著,卻道:“一角錢這么便宜,那我也要搶?!?br/>
邵瑜笑了笑,而是問道:“如果你是西餐廳老板,有人提出這樣的建議,你會執(zhí)行嗎?”
“那肯定不會,我不是虧大了嗎?”劉翠芬聽邵瑜說了半天,但腦子里卻還是一直在算計成本,她看不見名聲,只覺得虧了許多錢。
“就是因為你舍不得,所以你沒有當老板的命?!鄙坭ばχ{(diào)侃道。
劉翠芬又道:“那照你這么說,咱女兒難道有當老板的命?”
邵英娘聞言,也滿是期待的看向邵瑜。
邵瑜看向女兒,溫聲說道:“你從王家出來了,以后你的命怎么樣,應(yīng)該你自己說了算?!?br/>
邵英娘聽了點點頭,心中卻如同驚起驚濤駭浪一般。
隔日,劉翠芬母女倆進了餐廳,換好了工作服之后,邵英娘沒有第一時間出去招呼客人,而是鼓起勇氣找上餐廳經(jīng)理。
餐廳經(jīng)理見她這般欲言又止的模樣,微微皺眉,直接問道:“你不會是想要預(yù)支薪水吧?”
接著,他又看了一眼外面正在招呼客人的劉翠芬,說道:“你們母女倆,不會要一起預(yù)支薪水吧?”
餐廳經(jīng)理每次見到員工這個模樣,都是他們找各種理由,要求預(yù)支薪水,因而他也有些怵了。
邵英娘本來還有些緊張,此時聽他這么說,倒是笑了起來,說道:“您放心,我不是來跟您預(yù)支薪水的,我是有個小建議?!?br/>
餐廳經(jīng)理聽她這么說,肉眼可見的松了一口氣,緊接著說道:“有建議就提,只要不是漲薪水就行。”
邵英娘又笑了起來,這家餐廳生意不錯,因而員工的薪水也很高,她目前還是很滿意的。
“我想建議您,將每天晚上,餐廳打烊時賣不出去的食物,按照一角一件的價格賣出去?!鄙塾⒛镎f道。
餐廳經(jīng)理聽了這話,立馬瞪大了眼睛,說道:“你覺得這可能嗎?”
邵英娘立馬解釋了起來,待聽到那句“讓記者宣傳,揚名整個滬城”之后,餐廳經(jīng)理立馬眼睛都亮了起來。
邵英娘又道:“其實我仔細核算了一下成本,餐廳里現(xiàn)在很多東西,每天晚上折價賣給員工,剩余的食物被處理掉?!?br/>
“而如果是一角一件賣出,那肯定可以全部賣掉,因而這兩種情況,其實賣了得到的錢,差的并不遠?!?br/>
“這一部分的差價,也可以算是用錢買了一個好名聲,餐廳一旦有了好名聲,對于那些有錢人來說,來這家餐廳消費,便有了一種也在做慈善的感覺……”
邵英娘從一開始的緊張,逐漸變成了侃侃而談,她越說越順,臉上再也沒有緊張之色,反而洋溢著一種別樣的自信之感。
一旁的餐廳經(jīng)理,頓時看得有些呆了。
“你還會算賬?”餐廳經(jīng)理問道。
邵英娘搖了搖頭,說道:“我不是專業(yè)的賬房,但我覺得自己算的,應(yīng)該和賬房算的相差不大?!?br/>
邵英娘對于數(shù)字十分敏感,因而在這一方面,她也十分自信。
餐廳經(jīng)理見此,轉(zhuǎn)而說道:“你這個想法,我會跟老板提的?!?br/>
似是為了讓邵英娘安心,餐廳經(jīng)理又說道:“你放心,我會跟老板提你的名字。”
邵英娘搖了搖頭,說道:“提不提名字都無所謂,我只是覺得,每天看著那么多糧食浪費,挺難受的?!?br/>
經(jīng)理笑了起來,說道:“但這確實是你的提議,于情于理,我都要跟老板提你的名字,若是這個建議順利推行,說不定那個時候,餐廳的名聲能更響亮,檔次也能再往上升一升?!?br/>
經(jīng)理作為餐廳的管理人,他很早就察覺到,餐廳的生意雖然不錯,但客人卻沒有太大的變動,每日的客流量都差不多,他早就想改變這個狀況,只是一直不知道該從哪里下手。
此時,邵英娘的提議,倒是一個很好的辦法。
邵英娘又說道:“如果名聲真的響了起來,餐廳也要做出相應(yīng)的改變?!?br/>
“你又有什么好的想法嗎?”餐廳經(jīng)理笑著看向眼前這個女孩。
是的,女孩。
邵英娘雖然生了三個孩子,但如今也不過二十一歲,原本因為連續(xù)的生育,她的身體被折騰的厲害,但過去的一年里,她在家里身心舒暢,已經(jīng)慢慢療養(yǎng)好了。
因而在外人眼里,此時邵英娘容貌姣好,體態(tài)輕盈,就是一個年輕的女孩。
“餐廳既然想要吸納更多的客人,那很多事情都不能落下,價格可以不漲,但必須要擔得起這個名聲?!鄙塾⒛锵肓讼?,還是選擇實話實說,道:“如今雖然叫著西餐廳,但我們都知道,餐廳其實并不正宗?!?br/>
邵英娘輕輕的敲了敲手里的那份菜單。
餐廳經(jīng)理想到菜單上先前英文出了那么多錯誤,又想到邵英娘背后似乎有個精通英文之人,便說道:“英娘,能不能請你背后這位高人,幫我們整理一下這份菜單。”
邵英娘不知道邵瑜的真實想法,因而她只能說道:“我得問問他愿不愿意?!?br/>
餐廳經(jīng)理道:“你放心,絕不會讓他白出力?!?br/>
邵英娘點點頭。
經(jīng)理又道:“就像你說的,如果名聲打出去了,里面的水平跟不上,那也還是留不住,老板已經(jīng)說了,過一段時間,餐廳里會請一個專業(yè)的大廚管理廚房?!?br/>
邵英娘聞言倒是放下心來。
等到晚上,邵英娘回家后,將那份菜單也帶給了邵瑜。
聽女兒講完緣由后,邵瑜將菜單接了過來,說道:“我可以幫忙整理,你幫我跟你們經(jīng)理談?wù)剝r格吧。”
邵英娘聽了,也沒有半點懷疑邵瑜水平的意思,而是說道:“爹爹放心,我一定能幫您談個好價錢?!?br/>
“就是幫忙整理一下菜單,能掙多少錢,夠買兩個大饅頭嗎?”劉翠芬好奇的問道。
在她心里,只是整理一下菜單,這么簡單的活計,能要多少錢。
邵瑜沒回答,但邵英娘卻說道:“如果是按照外面翻譯來算錢,娘,估計比您一個月的薪水都多呢。”
聽到這個數(shù),劉翠芬立馬跳了起來,說道:“天呀,就做這點活,能掙這么多?這是搶劫呢?”
劉翠芬又問道:“還有,你咋知道翻譯掙多少錢?”
邵英娘卻笑得有些狡黠,說道:“咱西餐廳里,經(jīng)常不就有一個做翻譯的客人來嗎?我今天問了他?!?br/>
劉翠芬倒是想了起來,確實有這么一號人,又說道:“你爹不就跟傳教士學了一段時間,他這個半吊子,真能掙這么多錢?被害了我們餐廳,倒是鬧出洋相來,經(jīng)理可是要怪我們的?!?br/>
邵瑜卻說道:“你放心,我整理好了,就送給那個老傳教士看一遍,絕對不會害了你們餐廳。”
邵瑜重音落在“你們”二字上,調(diào)侃劉翠芬上了幾天班,就已經(jīng)將餐廳當自己家了,尋常說話都喜歡說“我們餐廳”。
劉翠芬沒聽出來丈夫的調(diào)侃,只說道:“那就好,錢雖然好,但你也別壞了事。”
邵瑜笑了小,沒有反駁,而是拿起這份菜單,從前往后看了起來。
至于餐廳為什么找上邵瑜,道理倒也簡單,一來是餐廳經(jīng)理賣人情,而來是正經(jīng)的翻譯,不一定看得上這個小活。
邵瑜為了不被別人懷疑,明明一晚上就能做完的工作,愣是拖了三天,才交給女兒。
餐廳經(jīng)理拿了菜單之后,也長了個心眼,背著劉翠芬母女,讓那位經(jīng)常做翻譯的客人,幫忙審核了一下這份菜單。
“沒有錯誤,他這許多翻譯,還挺有意思的。”那位翻譯笑著說道。
經(jīng)理卻道:“這什么翻譯,對應(yīng)什么詞,不都是固定的嗎?怎么就特別有意思了?!?br/>
翻譯笑了笑,說道:“他的英文沒有錯誤,而是改了幾個中文,這么一改,倒是生動了許多?!?br/>
如今還是民國,許多外國的東西傳進國內(nèi),同樣的東西,翻譯出來的名字卻有好幾種。
邵瑜此時只是改動了幾個字,但卻比其他翻譯的版本,卻顯得生動可愛許多。
翻譯工作,本就講究“信雅達”,邵瑜的許多翻譯,在這位從事翻譯的客人眼里,就十分的符合“信雅達”的真諦。
“他這么一整理,你這個菜單都看起來清爽許多?!?br/>
餐廳經(jīng)理本來還有些責怪邵瑜,怪他整理出來的菜單換了很多順序,甚至還自作主張的搭配了幾個套餐,此時聽客人這么說,立馬問道:“您真的覺得好?”
客人點點頭,緊接著指著菜單上的一個套餐,說道:“給我來一份這個,‘怡紅快綠’套餐?!?br/>
餐廳經(jīng)理低頭看了一眼這個套餐,價格還不便宜,立馬應(yīng)了。
臨了,客人又說道:“你這隨便找的翻譯,倒是遇到個厲害的,你這個錢出的可不冤?!?br/>
經(jīng)理慌忙點頭,他不僅跑來問客人這樣整理好不好,還問了一句這個錢給得值不值,得到這個回答后,他心底原本那一抹不舍,也逐漸消散。
過了幾日,邵瑜偶然翻看報紙,忽然看到一條報導(dǎo),便是說了西餐廳深夜一角售賣食物之事:《云溪路西餐廳因何深夜一角出售雞腿》。
邵瑜看著這個標題,只覺得有uc那味道了,反正在第一時間抓住了人的眼球。
云溪路西餐廳畢竟里這里很近,很多哪怕是沒有看報紙的街坊,此時也得了消息,立馬蜂擁朝著邵瑜家跑來。
“老邵,老邵,他們說的一角能買到炸雞腿的事情,到底是不是真的呀?”
“對呀對呀,你家兩個人在那里做工呢,你肯定知道呀?!?br/>
明明報導(dǎo)上寫的是,所有當天沒賣出去的食物,在深夜打烊后都是一角一件,但所有人都只想著炸雞腿。
街坊們圍著邵瑜,他沒有辦法,只能一一回答。
張媽又說道:“有這樣撿便宜的好事,你們怎么又捂著不告訴我們,心里還有沒有我們這群老街坊呀?!?br/>
其他街坊被她這么一挑唆,也紛紛點頭,頗有些責怪的看向邵瑜。
邵瑜笑了笑,說道:“你們沒看報紙嗎?這事是昨天才發(fā)生的,今天大家不就知道了嗎?今晚就可以全去搶?!?br/>
邵瑜這么一說,街坊們便也不再計較,反而開始互相約著晚上一起去參與。
張媽又說道:“老邵,你家兩個人都在那里,每天肯定都能搶到吧,能不能讓你家那兩個,幫我們也留意一下,偷偷留點好東西,你放心,都是街里街坊的,我們一定會給錢的。”
“我們要求也不高,每天晚上給我們搶個雞腿就行?!?br/>
“對啊對啊,要炸雞腿,我孫子饞了許久的?!?br/>
眼見街坊們再次被煽動起來,邵瑜卻苦巴巴的,說道:“這個有記者盯著,可不敢做這樣的事,要是被發(fā)現(xiàn)了,是要丟工作的?!?br/>
“況且,能買到什么,這全憑運氣?!鄙坭そ忉尩?。
“多大點事,你說得這么嚴重,嚇唬人呀?”張媽說道。
邵瑜笑了笑,說道:“要不然,她們因此丟了工作,街坊們每個月給她們發(fā)薪水?”
“別亂說啊,就算真丟了工作,也不是因為我們?!睆垕屃ⅠR反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