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時三刻,戲志才的房中依然點著燭火。
張角輕輕邁進門檻,見戲志才端坐房中,秉燭夜讀《太史公書》,也就是后世的《史記》。
典韋也跟進屋,不小心頭磕門框,發(fā)出了“咚”的一響。
戲志才右眼眼皮微微抬了一下,仍舊端坐讀書一動不動。
“可以啊,夜讀項羽本紀……先生是把我當(dāng)成辜負范增的項羽了?”張角背著手在繞到戲志才身后笑著說道。
戲志才本不想說話,見張角嬉笑,還是壓不住心中怨氣,將竹簡一把丟到一邊,拍著案臺氣鼓鼓地說道:
“天公若有項王一半的實力,我便沒有什么可爭的??赡鞘俏迦f精兵吶,到嘴的鴨子,不要?只要我們拿下黑山軍,就能拿下常山國,進而復(fù)奪冀州、雄視天下!哎……算了,兵家大事說不清,大不了將來被赤帝一道砍頭罷了!”
戲志才氣的將胡子一角吹起,完全不顧君臣之儀。
張角倒是不生氣,彎腰拾起《太史公書》,吹了吹土,塞回戲志才手中說道:“志才先生休說我不學(xué)無術(shù),隨便撿兩個字試試?!?br/> 戲志才皺著眉頭看著他,手指在竹簡上摸索著,突然眼珠一轉(zhuǎn),指著一行字說道:“虎狼?!?br/> 張角略作思忖,笑著指了指戲志才,起身背手,朗聲誦道:
“夫秦王有虎狼之心,殺人如不能舉,刑人如不恐勝,天下皆叛之。懷王與諸將約曰:‘先破秦入咸陽者王之。’今沛公先破秦入咸陽,毫毛不敢有所近,封閉宮室,還軍霸上,以待大王來。故遣將守關(guān)者,備他盜出入與非常也。勞苦而功高如此,未有封侯之賞,而聽細說,欲誅有功之人,此亡秦之續(xù)耳,竊為大王不取也?!?br/> 此時《史記》仍是禁書,戲志才自以為張角才疏學(xué)淺,想用“虎狼”隱喻張燕進行一番勸諫,卻沒想到這禁書華章竟被張角一字不落的流利背出。
戲志才一邊數(shù)著書上的字,一邊瞪大了眼睛。在這個學(xué)文二十余載的儒生眼中,月色下的張角簡直如同文曲星下凡,周身散發(fā)出隱隱圣光。
“不要背了!主公,我剛剛無禮冒犯,還請責(zé)罰!”被鎮(zhèn)服的戲志才,誠心誠意地俯身下拜。
見自己在學(xué)問上蓋過了戲志才,張角心中一陣暗爽,手上卻連忙攙起戲志才,輕撫其背說道:“我說了,先生是一心為公,我從來沒有怪罪過先生。只是我不殺張燕,不僅是心存一善,卻還有一層考慮……”
張角端坐戲志才對面,嚴肅的問:“先生謀兵事久矣,可曾謀過天地?”
“天地?”戲志才抬手輕搔后腦,反復(fù)琢磨著卻沒有頭緒,只得尷尬的說道:“我才疏學(xué)淺,還請主公點撥。”
張角說道:“先生只讀《大學(xué)》卻沒上過小學(xué),不知道情有可原。我中華大地形勢西高東低,呈階梯狀分布……”
他一邊說著,一邊從懷中拿出了《太平要術(shù)》,卻將有經(jīng)文的一面朝下,將卷軸背面在戲志才面前徐徐展開。
只見隨著卷軸展開,一副潦草的雄雞圖樣在戲志才的瞳孔中慢慢綻放開來,正是張角閑時憑記憶畫的中國地圖。
“常山大概在這里?!睆埥侵钢貓D上部的一個點說道:“西面并州對冀州諸郡有‘以高打低’的地利優(yōu)勢,更有數(shù)萬騎兵在我臥榻之側(cè),對此我們根本無天險可守,這就是常山地利之弊?!?br/> 雖然這只是21世紀的小學(xué)地理知識,可戲志才從未在如此宏大的視角上審視各州地勢高低之別,此刻如同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被這番地勢之論深深折服,只知連連點頭。
“此外,我們亦不得天時。”
張角起身,打開窗子,任子夜寒風(fēng)吹進房內(nèi),指著窗外皎潔明月說道:
“有位姓羅的大才子說過,天下大勢,合久必分。眼下靈帝……就是漢天子,雖然昏庸無道,可是他剛剛解了黨錮之禁,又宣稱擊敗了我們,整個帝國正處在最后一抹落日余暉中。此時我們出手,一定會被群起而攻之。這便是天時之弊。”
“主公,既然我們打出了‘蒼天已死,黃天當(dāng)立’的旗號,就一定會面對赤帝的打壓,難道要坐等漢室自己滅亡嗎?”
戲志才質(zhì)疑著張角的說法,畢竟在公元184年的冬天,還沒有人會想到幾年后群雄逐鹿、三分鼎立的樣子。
“非也!我們不是坐等,而是要悶聲發(fā)大財!”
張角信心滿滿地說出了今夜的核心主題。
“發(fā)財?”戲志才眉頭一皺。
“不是指金銀,而是指人心!只要給我們幾年時間積攢實力,把戰(zhàn)敗丟掉的民心奪回來,到時候無論在哪,我們只要出手,就一定能一舉掀翻整個天下!”
民心……戲志才如夢方醒的望著張角。在他眼里,此時的張角不僅是一位學(xué)問深厚的大才,還是一個俯瞰天地、謀定萬世的雄主。
“所以眼下,張燕絕對不能殺。張牛角叛天之人,死有余辜??晌覀円菤⒘藦堁?,別人會說我們是貪兵逐利的匪類。且不說天下民心,光這幾萬兵恐怕就要走一大半了?!?br/> 戲志才聽張角說自己是“貪兵逐利”之人,羞愧不已,紅著臉說道:“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在下今日受教了!”
“哎,志才先生,折煞我了。深夜叨擾,我還是要來求教于先生!”
張角側(cè)身到戲志才耳邊,低聲說了一番謀略,手指還不住在條案上比劃著。
“此計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