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以北六十里新繁縣縣令府邸中。
陰森的靈堂里,供著縣令剛剛死去的妻子的靈位。
在偏室,幾個女子正忙碌著。她們在做兇服,即孝服。
唐朝時,由親近至疏遠(yuǎn),孝服分五類:斬衰(以生麻制成)、齊衰(以熟麻制成)、大功(以白色粗布制成)、小功(以白色細(xì)布制成)、緦麻(以白色超細(xì)布制成)。
女子們面色凄慘,默然無聲。前來吊唁的賓客不時出現(xiàn)在縣令的府邸,但沒人注意到她們,更沒有人注意到她們當(dāng)中的一個女子。
素衣?lián)醪蛔∧敲悠G麗的姿容,一來二去漸漸被縣令留意到了,問她是哪兒人,告知來自鄰縣。出殯完畢后,幫忙或雇來辦喪事的人都離去了,縣令悄悄把那個女子留了下來,秘藏深宅,甚是寵愛。
兩三個月后,女子愁上眉梢,茶飯不思,縣令奇怪,于是相問。
女子答:“我就要走了,因為我的丈夫即將要來了,我要跟著他遠(yuǎn)去,即將與君別,故而悲傷。”
縣令說:“何必?fù)?dān)心!我乃一縣之令,你丈夫能把我如何?你只管像往常一樣,無須煩惱!”
又過了幾天,縣令留之不住,女子還是要走。臨別時,女子贈送給縣令一只銀酒杯:“有幸得您恩寵,贈此物以寄相思?!?br/>
縣令回贈綾羅十匹。
女子去后,縣令常常想念,手持銀酒杯,把玩不已,即使升堂辦公,也將其放在書案上。
放下癡情的縣令不說,只說這新繁縣還有一位縣尉,負(fù)責(zé)縣里的兵刑之事,但在不久前,因過被罷官,回到鄰縣老家。
回老家前,他的妻子死了,靈柩一直還停在新繁。
這一天,料理完家事后,這名前縣尉重返新繁,想把妻子的靈柩護(hù)送回老家。他自然要與縣令一見,縣令也剛死了妻子,大約因為同病相憐,所以待之甚厚。
于是,問題也出現(xiàn)了。
吃飯時,前縣尉突然發(fā)現(xiàn),縣令手里一直握著一只銀酒杯,覺得那物件實在眼熟??h令問他為什么凝視自己手中的銀酒杯。前縣尉的回答叫縣令毛骨悚然:“這是我亡妻棺材中的隨葬之物,怎么到了您的手里?”
新繁縣令妻亡,命女工作兇服。中有婦人,婉麗殊絕,縣令悅而留之,甚見寵愛。后數(shù)月,一旦慘悴,言辭頓咽。令怪而問之。曰:“本夫?qū)⒅粒矸竭h(yuǎn)適,所以悲耳?!绷钤唬骸拔以诖?,誰如我何?第自飲食,無苦也?!焙髷?shù)日求去,止之不可,留銀酒杯一枚為別,謂令曰:“幸甚相思,以此為念?!绷钯浟_十匹。去后恒思之,持銀杯不舍手,每至公衙,即放案上。縣尉已罷職還鄉(xiāng)里,其妻神柩尚在新繁,故遠(yuǎn)來移轉(zhuǎn),投刺謁令。令待甚厚。尉見銀杯,數(shù)竊視之。令問其故。對云:“此是亡妻棺中物,不知何得至此?”令嘆良久,因具言始末,兼論婦人形狀音旨,及留杯贈羅之事。尉憤怒終日,后方開棺,見婦人抱羅而臥,尉怒甚,積薪焚之。(《廣異記》)
縣令嘆息,動情之下,把所遇之事如實相告。
我們可以料想前縣尉有多么憤怒,也許他當(dāng)時就離席而去了,也許還抽了縣令一耳光;或者他什么都沒做,只是不斷地在心中質(zhì)問亡妻:你剛?cè)腙庨g,為什么就干起如此勾當(dāng)?
憤怒的前縣尉開棺驗尸,發(fā)現(xiàn)自己的妻子,也就是那具死尸,躺在棺材里,正抱著一堆綾羅。她即將腐爛而變成骷髏的臉上,露出無比幸福的笑容。妻子的棺材被他一把火給燒了。
這個故事在無意中為我們透露了唐朝時的一個社會現(xiàn)象:婚外情已不在少數(shù)。
另一個故事佐證了這一現(xiàn)象:河南扶溝縣令某霽(姓已不得知),在唐代宗大歷二年(公元767年)去世。半年后,其妻夢見某霽。
某霽說:“因生前有孽,我死后,在陰間深受折磨,每天有兩條蛇和三只蜈蚣或從耳朵里鉆進(jìn),由嘴里出來;或從鼻子里鉆進(jìn),由眼睛里出來,每天在我的七竅之間爬來爬去,令我苦不堪言。此外,最近我生活得也很落魄,念在夫妻之情,你能送我條短褲穿嗎?”
妻子很冷淡,說:“沒東西給你做短褲?!?br/>
某霽說:“真的嗎?不久前,長安萬年縣縣尉蓋又玄專程給你送來兩絹布匹,怎么說沒東西做呢?你想欺騙我嗎?”